天刚蒙蒙亮,姜柠砚就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了。
窗外传来王老板搬货的吆喝声,夹杂着公鸡的啼叫,把唐朝清晨的鲜活气送进了小偏房。
她利索地起身,叠好粗糙的被子,摸出急救包里的小镜子照了照——脸色比昨天好了些,只是眼底还有淡淡的青黑。
穿越带来的冲击还没完全消散,但刑警的职业素养让她不敢有丝毫懈怠。
今天她打算趁干活的间隙,多去县城里转转,摸清楚主要街巷的分布,再打听下县衙的具***置。
简单洗漱后,她就去前院帮王老板理货。
刚把新到的几捆针线摆上架,就听见隔壁包子铺的老板娘隔着街喊:“王掌柜,听说了吗?
西市那边出事了,昨晚有人在巷子里被打了,流了好多血!”
王老板正算账的手一顿,抬头问道:“真的假的?
没出人命吧?”
“不好说呢,今早有人看见衙役过去了,围了好些人看。”
老板娘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兴奋,又掺着点后怕。
姜柠砚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
“被打了流血衙役”,这些词像钩子一样勾住了她的神经。
她放下手里的针线,对王老板说:“老板,我去对面买两个包子当早饭,顺便看看情况。”
王老板挥挥手:“去吧去吧,早点回来。”
姜柠砚快步走出杂货铺,顺着路人的议论声往西边走。
才走了两条街,就看见前方路口围了一圈人,里三层外三层,叽叽喳喳的议论声老远就能听见。
人群中间留出一小块空地,几个穿着皂衣的衙役正守在那里,手里的长刀闪着冷光。
她挤到人群边缘,踮起脚尖往里看。
空地上躺着一个男人,看年纪约莫三十多岁,穿着灰色短打,脸朝下趴着,背上的衣服被血浸透了一大片,深色的血迹在粗布上晕开,像一朵狰狞的花。
男人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是活。
旁边站着个穿青色官服的男人,正是昨天处理张老三寻衅滋事的周明。
他眉头拧成疙瘩,脸色严肃,正低声吩咐身边的衙役:“去把仵作老陈叫来,再问问周围有没有目击者。”
“县尉,我在这儿!”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人群分开一条缝,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提着个布包挤了进来。
老头佝偻着背,脸上布满皱纹,走路都有些颤巍巍的,正是云陵县的仵作老陈。
老陈走到男人身边,蹲下身,先是伸出手指探了探男人的鼻息,又翻了翻他的眼皮,接着就掀开了男人背上的衣服。
姜柠砚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伤口上。
隔着几步远,她能清楚地看到,男人背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边缘看起来有些不齐整,伤口周围的皮肉外翻着,还在缓慢地渗血。
老陈用手指戳了戳伤口周围的皮肤,又扒拉了一下伤口,皱着眉说:“县尉,看这伤口,是被尖刀捅的,伤口深,流血多,怕是……凶多吉少。”
周明脸色更沉了:“能确定是尖刀吗?
有没有可能是别的凶器?”
“错不了。”
老陈拍着胸脯保证,“老汉做了三十年仵作,什么样的伤口没见过?
这就是尖刀捅出来的,又细又长,准没错。”
他说着,还伸手比划了一下,“凶器大概这么长,刃口锋利。”
周围的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尖刀?
难道是仇杀?”
“西市这地界鱼龙混杂,说不定是劫财呢!”
“可怜啊,看这打扮像是个货郎,家里怕是还有老婆孩子等着呢……”姜柠砚却蹙起了眉。
不对劲。
如果是尖刀捅刺,伤口应该是相对整齐的,边缘不会这么毛糙,而且捅刺造成的伤口通常是入口小、深度深,可眼前这道伤口,看起来更像是被什么东西劈砍出来的。
更关键的是,伤口周围的皮肉有明显的顿挫痕迹,这是锐器在接触身体时受力不均造成的,尖刀很难形成这样的痕迹。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急救包,心里有些急。
老陈的判断太草率了,凶器判断错误,很可能会误导后续的侦查方向,甚至让真凶逍遥法外。
就在这时,一个衙役跑了过来,对周明说:“县尉,问过了,有个卖菜的大妈说,昨晚她收摊晚,看见有个人和伤者在巷子里吵架,后来就听见打斗声,她吓得躲起来了,没看清凶手的样子,只看见凶手好像拿着个长长的东西。”
“长长的东西?”
周明看向老陈,“那更像是尖刀了。”
老陈连忙点头:“肯定是尖刀!
凶手一定是趁乱捅了人就跑了。”
“不对,这不是尖刀造成的伤口。”
清脆的女声突然响起,打破了现场的议论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说话的人身上——正是挤在人群边缘的姜柠砚。
周明转过头,看见是个陌生的年轻姑娘,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是谁?
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
周围的人也跟着附和:“一个姑娘家懂什么伤口?
别瞎凑热闹!”
“就是,陈仵作做了三十年了,还能有错?”
“赶紧走赶紧走,别耽误县尉查案。”
姜柠砚没有退缩。
她往前迈了一步,目光首视周明,声音清晰而坚定:“县尉大人,我不是胡说。
这伤口不是尖刀捅刺造成的,更像是被薄刃窄身的劈砍类工具所伤。”
周明上下打量着她,见她穿着粗布衣裳,模样普通,却眼神锐利,不像是寻常的市井女子。
他压下不耐,问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你懂验伤?”
“我略懂一些。”
姜柠砚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是指着地上的伤口解释,“您看,这伤口边缘不齐整,有明显的顿挫痕,这是劈砍时受力不稳导致的。
如果是尖刀捅刺,伤口边缘会更整齐,而且捅刺伤口通常是贯通伤,而这道伤口虽然深,但更偏向于横向撕裂。”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伤者背上的血迹形态,是滴落状和擦拭状混合,说明受伤后曾有轻微移动,而如果是尖刀捅刺,通常会瞬间失血过多,很难有移动的力气。”
这些话听起来专业又具体,周围的议论声渐渐小了下去。
连原本胸有成竹的老陈,脸上也露出了迟疑的神色,下意识地又蹲下去看了看伤口。
周明的眼神变了。
他虽然不懂验伤,但姜柠砚说得条理清晰,每一点都指向“非尖刀”这个结论,比老陈那句“三十年经验”要可信得多。
他往前走了两步,盯着姜柠砚问:“你叫什么名字?
从哪里来?
怎么会懂这些?”
“我叫姜柠砚,从南边来,之前跟着家里人学过些治伤的法子,见过不少伤口。”
姜柠砚半真半假地回答,既解释了自己懂“验伤”的原因,又没暴露穿越的秘密。
就在这时,地上的男人突然闷哼了一声,手指动了动。
“还活着!”
有人喊了一声。
周明立刻道:“快!
把人抬去医馆!
老陈,你跟去看着,务必保住他的命!”
衙役们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把男人抬起来。
姜柠砚看着男人背上的伤口,又补充了一句:“县尉大人,伤口在背部左侧,靠近肩胛骨,失血虽多,但没伤到要害。
让医馆先止血,再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别用脏东西敷,容易感染。”
“感染?”
周明愣了一下,这词他从没听过。
“就是伤口会烂掉,更难好。”
姜柠砚简化了解释。
老陈在一旁连忙点头:“对对对,姑娘说得有道理,伤口得干净!”
他刚才蹲下去细看,发现伤口确实和平时见的尖刀伤不一样,对姜柠砚的话己经信了大半。
衙役们抬着伤者往医馆去了,周明却没走。
他盯着姜柠砚,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姜姑娘,你刚才说这伤口是劈砍类工具造成的,那你觉得,会是什么工具?”
姜柠砚沉吟了一下,说:“可能是窄刃的柴刀,也可能是镰刀,或者是……短剑。
这类工具刃口薄,有一定长度,劈砍时容易造成这样的伤口。”
周明点点头,又问:“那你觉得,凶手是仇杀还是劫财?”
“现在不好说。”
姜柠砚很谨慎,“得看伤者醒了之后怎么说,再查查他的身份和人际关系。
不过从伤口位置看,凶手是从背后下手,可能是熟人,也可能是趁其不备。”
她的回答条理清晰,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比周明手下那些衙役的分析还要透彻。
周明心里暗暗吃惊,这个叫姜柠砚的姑娘,绝不是普通的南方来的流民。
周围的人群也对姜柠砚刮目相看,刚才还嘲讽她的人,现在都闭上了嘴,甚至有人小声议论:“这姑娘厉害啊,比陈仵作还懂行。”
老陈站在一旁,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也不得不承认,姜柠砚说得有道理。
他凑到周明身边,低声说:“县尉,这姑娘说得……好像是对的,那伤口确实不太像尖刀捅的。”
周明没理老陈,目光又落回姜柠砚身上:“姜姑娘,你在云陵县住哪里?
做什么营生?”
“我在东街的王记杂货铺帮工,暂时住在铺子里。”
姜柠砚如实回答,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己经引起了周明的注意,隐瞒住址反而可疑。
周明点点头,心里有了盘算。
云陵县最近不太平,前阵子丢了几家东西还没破案,现在又出了伤人案,老陈的本事他清楚,根本指望不上。
这个姜柠砚懂验伤,思路清晰,说不定能帮上忙。
他沉吟片刻,对姜柠砚说:“姜姑娘,今天多谢你提醒。
这案子还需要进一步调查,要是之后有需要,可能还要麻烦你。”
姜柠砚心里一动,这正是她想要的机会。
她立刻道:“县尉大人客气了,为民除害是应该的,要是用得上我,尽管开口。”
周明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吩咐衙役们:“去查伤者的身份,再去西市周围问问,看看有没有人见过拿着柴刀或者镰刀的可疑人员。”
说完,他又看了姜柠砚一眼,才带着衙役们离开了。
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下姜柠砚站在原地。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她看着周明离去的方向,心里清楚,自己刚才的举动,己经为她在这个时代打开了一道门缝。
老陈收拾好自己的布包,路过姜柠砚身边时,迟疑了一下,低声说:“姑娘,你刚才说的那些……老汉回去得好好琢磨琢磨。”
姜柠砚对他笑了笑:“陈仵作客气了,我也是随口说说。”
老陈叹了口气,摇着头走了。
他做了三十年仵作,自认见多识广,没想到今天被一个年轻姑娘上了一课。
姜柠砚转身往杂货铺走,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
刚才的一番对话,不仅让她初步接触到了唐朝的办案流程,更让她意识到,自己的现代刑侦知识,在这个时代有着巨大的用武之地。
老陈的经验主义,周明的务实但缺乏突破,还有现场百姓的茫然,这些都和她熟悉的现代刑侦体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现代,遇到这样的伤人案,首先要保护现场,提取足迹、指纹、凶器残留物,然后根据伤口形态请法医做专业鉴定,再结合监控和目击者证词锁定嫌疑人。
可在这里,只有简单的询问和粗糙的验伤,连最基本的现场保护都没有——刚才那么多人围着,现场早就被破坏得一塌糊涂了。
“任重道远啊。”
姜柠砚低声嘀咕了一句。
回到杂货铺,王老板立刻凑上来问:“柠砚,西市那边到底怎么了?
真是有人被捅了?”
“是被打伤了,还好没生命危险。”
姜柠砚简单说了句,没提自己和周明的对话。
王老板松了口气:“没出人命就好,这年月,平平安安最重要。”
姜柠砚点点头,重新拿起针线摆上架。
但她的心思己经不在理货上了,脑子里全是刚才那个伤者的伤口,还有周明最后看她的眼神。
她有种预感,和周明的交集,不会就这么结束。
而她在唐朝的故事,或许才刚刚开始。
正想着,就看见一个衙役急匆匆地从街上跑过,嘴里喊着:“县尉有令,再去西市巷子里仔细搜搜,看看能不能找到凶器!”
姜柠砚抬头看向西市的方向,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她知道,一场围绕着“凶器”的侦查,己经拉开了序幕。
而她,或许很快就会卷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