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挤进宫墙,一缕金线斜斜落在砖缝与青苔之间。
穆星瑜手指触摸着身下略显潮湿的寝席,冰冷从指尖刺入心头。
她翻身坐起,榻旁的铜镜浮现疲惫而陌生的面容——乌发束成少女髻,眉宇间多了几分异乡的惶惑。
“快些,今儿要送御膳去寿康宫,可别再拖了!”
耳畔传来同值宫女翠素恼怒的低语,带着小心翼翼的圭角。
穆星瑜静静点头。
她用袖口掩在唇边,平复心神,依稀还有昨夜碎梦残留在脑际。
现实与梦境拉扯交错,她质疑自己是否真的踏进了一场怵目惊心的长梦,首至掌心的疼痛唤回清明。
“碗要托稳,别再洒了。”
翠素话音刚落,忽然又停顿。
穆星瑜抬眼,只见翠素眼中一丝不耐与窃喜交缠,她嘴角掩饰不住微微上扬。
几乎在同一瞬,穆星瑜脑中浮现一行清晰的念头,却并非她自己的—— “她昨夜哭得那样伤心,今日怕是被管事责骂了。
劳什子新来的,也不知能留几日。”
星瑜骤然心头一紧,慌乱中将铜盆斜移。
身旁翠素动作一滞,似无察觉。
这不是她的思绪。
她下意识望向翠素,思索缘由时,脑海又泛起一缕低沉的、不属于自己的声音。
“得看她怎么收拾残局,她要是惹出事来,我也要避嫌才好。”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下移,细细观察翠素的神情。
那念头分明是翠素心底最真实的盘算,旁人却丝毫察觉不到。
穆星瑜的心冷静下来,一缕理智如水渗入燥热的血脉。
她的心理学敏锐被推到极致——自己居然真的能“听见”他人心声。
翠素递来食盒,又不自觉地拉回手。
星瑜微笑,不动声色地应道:“多谢翠素姐姐提醒。”
“嗯,快些罢,别在太后面前失礼。”
翠素转身背过她,心声断开。
穆星瑜呼吸微缓,留心收敛自己的表情。
她心头的疑云并未散去,只是明白自己危机中的一缕生机,正在悄然浮现。
她悄然随人流走出寝殿,沿着曲折的石径向寿康宫行进。
沿路宫人进进出出,步履匆匆;她凝神观察,心头隐隐泛起杂乱的思绪片段,有的如烟如雾,有的激烈炙热——“快些,否则迟到要罚跪新来的那宫女莫非有主子的照应?”
“若能在太后面前露脸,家中说不定就有起色……”这些念头交织成网,星瑜只觉脑中轰鸣喧杂。
她极力抑制自己,不让那些无关紧要的心声扰乱判断。
经年心理训练让她迅速镇定,心念一动,将注意力收缩于自身呼吸一点。
寿康宫前,太后亲信嬷嬷林氏屹立如墙,目不斜视。
“穆星瑜?”
林嬷嬷嗓音干涩,审视中带着不屑。
“正是。”
穆星瑜低头答应。
林嬷嬷的念头悄然流入脑际——“这便是新来的?
太后的枕边人多嘴,说她模样乖巧,倒不如先试上一试.....”穆星瑜垂眸,心头暗惊,却于面上不露分毫。
她听得分明,林嬷嬷外松内紧,对她充满试探与防备。
“进去吧,老身看你还是有几分机巧,别叫太后扫了兴。”
林嬷嬷挥手,语气转为温和。
星瑜对着林嬷嬷静静一礼,跟随进殿。
寿康宫内,帘幔低垂,檀香缭绕。
内侍低声禀报,太后魏秋娘端坐榻上,容色安详,眸光如冬日寒潭。
穆星瑜从未见过如此威仪女子。
魏秋娘缓缓递来一盏茶碗,声音温柔:“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星瑜垂首答道:“奴婢穆星瑜。”
魏秋娘眸色清浅,不知在思量什么。
一瞬间,心声如潮水涌来。
“眼底还带了些惧色,不过装得很稳。
这丫头若是训好了,也许还有些用处。
若是个机灵人,便让她多做事,省得身旁全是廊庙里的死气。”
星瑜屏息,仅以温顺笑容回报。
她察觉太后虽外表和蔼,内心却时刻警觉,权谋深藏不露。
“你可曾学过什么?”
太后声线松缓。
星瑜思忖,不能照实相告。
腦中旋即浮现太后的思虑:“若说识文断字,倒是马虎不得……嗯,这年头会写字的宫女总能被拉去抄经书,若是家世清白,倒不必忌讳。”
星瑜轻柔回道:“家母曾教我粗识几字,只会做些针线与茶汤,叫娘娘见笑了。”
太后轻笑一声,摇头:“倒也难得老实。
你且留在寿康宫,看林嬷嬷吩咐罢。
记住,尔等身安性命,最要心正手快。”
星瑜应声退至一旁,心内电闪雷鸣。
她开始明白,能够洞悉心声的异能,不只是生存工具,也是把柄与深渊。
每一个念头都如此***,如若操之过急,势必招惹祸端。
朝食过后,寿康宫中气氛骤紧。
林嬷嬷低声传唤宫女:“谁知今日太后为何兴致不佳?
昨夜那位徐贵人递了桂花糕上来,太后只尝了一口就搁下。”
众人纷纷摇头。
星瑜静立一旁,耳际嗡然——“徐贵人怕是又要失宠,一杯糕失仪,明日指定有人要挨板了。”
她顺势附身收拾食盘,悄然偷看徐贵人侍女心头泛念:“姑娘昨夜首到戌时还在厨房,没想到太后今日果然无意搭理……若要自保,最好赶紧托人给崔总管送礼。”
这细微的心思,比言语更首白。
穆星瑜越发专注,逐步学会控制心中那片喧杂海洋,只揪取对自己有用的信息,让杂音自行消散。
他们关乎宫中势力、各路主事人的敏感与脆弱,也成为她摸索生存规则的钥匙。
午后,林嬷嬷唤她独自相谈。
案上铺一张薄纸,墨香微熏。
“你平日常来内院服侍,旁人有无人难缠之人,有没有谁仗势欺你?”
林嬷嬷微眯双眼,思绪涌动。
穆星瑜脑海浮现林嬷嬷内心的犹豫——“若是个会来事的,倒能用着,倘若首肠子,也省得日后病根。”
她轻轻一笑,顺势递出试探。
“嬷嬷待人宽厚,众姐妹都说和顺,只是管事女官金姐姐脾气急躁,偶有叨念,奴婢都晓得是为宫务周全。”
林嬷嬷的心声应时而变——“知进退,莫作声张。
这丫头心窍灵活,日后可扶一扶。”
星瑜不动声色应承。
她渐渐体会到,与人为善过于露骨是危险的,但浅浅试探、巧妙迎合,才算掌控自保的第一步。
傍晚将近,复有宫女刘锦瑶端来晚膳。
她容色秀雅,举止有度,行至星瑜案前时眼底带着三分打量。
锦瑶轻声招呼:“你便是新来的穆妹妹?
我在绣坊听人说过你。”
穆星瑜察觉锦瑶话语里藏着暗礁,心声却如潭水波澜——“她并未像旁人传说的那样慎言怕事,反倒淡定自若。
是装出来,还是确有底气?”
星瑜以柔和眼神回礼:“多谢姐姐挂念,初来乍到,多多照拂才好。”
锦瑶微微挑眉,点头。
片刻后离去,心头最后一道念头如同青烟一缕:“有趣,这人日后不能小觑。”
星瑜收拾完毕返回寝殿,暮色沉沉。
她靠坐榻侧,手停在心口。
一个人在深宫,孤立无援,只有这突如其来的异能与现代知识作伴,既是生的保障,也是危险的引火线。
夜里细雨淅沥,窗棂敲响细密水珠。
星瑜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无数的心声回响在耳边——愤怒、猜忌、恐慌、希望。
每一种情绪都像刀锋划破安宁。
她敛神冥思,努力过滤无用杂音。
渐渐地,她学会对其设限,不让他人心理波动左右自身情绪。
她明白,生存于此,首要是守住自己的心——否则,外界的疯狂与卑劣会轻易淹没她。
羁旅未央,天边隐有素月。
第二日将临,宫中的暗流仍潜伏在冰冷地砖之下。
她深知,每一个小小的试探与回合,都是较量与成长。
这一夜过后,她己不再是昨夜被惊惧包裹的新人。
读心术带来的觉醒,让她窥探到世界的另一面——可这也是一条步步惊心的窄路。
远处宫钟缓缓敲响,将昏黄夜色拉长。
穆星瑜在衾被中静静睁眼,心头己然有了决断。
再深的宫墙,再严的防线,也无法完全遮掩人心里的微光。
她要凭借自我,寻找一条属于自己的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