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堂回到后院房间,苏文渊坐在桌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思绪不停运转。
官粮库被周鹤年的人把持,县衙里王坤又处处掣肘,想要从明面上查清救灾粮的下落,几乎难如登天。
他想起李忠提到的张万贯和赵德昌,这两人既是青溪最大的乡绅,又与周鹤年关系密切,私藏救灾粮的嫌疑最大,可没有证据,贸然上门查问,只会打草惊蛇,甚至被反咬一口。
“必须先找到证据。”
苏文渊低声自语,目光落在桌上的青溪县地图上——地图上标注着县城里的粮铺、粮仓位置,城西张家和城北赵家的粮仓,规模远比其他乡绅的大,甚至比官粮库还要显眼。
他手指在张家粮仓的位置停顿片刻,心里有了主意:或许可以乔装成商人,去县城里的粮铺探查一番,说不定能从粮铺老板口中,套出些关于粮食来源的线索。
打定主意后,苏文渊从布包里找出一身灰色的粗布长衫——这是他赴任前特意准备的,就是为了方便日后微服私访。
他换上长衫,又把县令印信和少量铜钱藏在腰间,对着铜镜整理了一番,镜中的青年褪去了官服的庄重,多了几分市井商人的朴实,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他是新任县令。
“大人,您这是要出去?”
刚走出后院,就遇到了提着账本的李忠,见苏文渊穿着粗布长衫,李忠疑惑地问道。
“嗯,我想去城里的粮铺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些线索。”
苏文渊压低声音,“我走之后,县衙里的事就拜托你多盯着点,尤其是王县丞,若是他有什么异常举动,记得告诉我。”
李忠心里一紧,连忙说道:“大人,您一个人出去太危险了!
那些粮铺老板大多与乡绅勾结,若是认出您的身份,肯定会对您不利,不如让下官陪您一起去?”
“不用了,人多反而容易引起怀疑。”
苏文渊摇了摇头,“我只是去探查,不会暴露身份,你放心,我会注意安全的。”
说完,他便转身走出县衙,朝着县城里的粮铺集中区走去。
此时己近正午,街上的流民比清晨多了些,不少人围在粮铺门口,眼巴巴地看着铺子里的粮食,却没人敢进去——千文一斗的米价,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苏文渊沿着街道慢慢走,先后去了三家粮铺,可老板要么态度傲慢,说“没钱就别来凑热闹”,要么含糊其辞,不肯透露粮食的来源,只说是“从外地运来的私粮”。
接连碰壁,苏文渊并没有气馁。
他知道,最有可能藏着线索的,是县城里最大的粮铺——“丰裕粮铺”,这家粮铺位于县城中心,据说老板与张万贯关系密切,铺子里的粮食,大多来自张家粮仓。
苏文渊走到丰裕粮铺门口,铺子里的伙计正趴在柜台上打盹,柜台上摆着几袋米,米粒饱满,看起来不像是陈粮。
他走进铺子里,故意咳嗽了一声,伙计才慢悠悠地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语气冷淡:“买粮还是看粮?
买粮就先交钱,看粮就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老板,我是从邻县来的商人,想在青溪收些粮食,运回去倒卖,不知道你这里有多少粮食?
价格能不能便宜点?”
苏文渊故意装出一副精明的商人模样,语气带着几分试探。
伙计眼睛一亮,连忙喊道:“掌柜的!
有邻县的商人来买粮!”
很快,一个穿着锦缎长衫、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从后堂走出来,正是丰裕粮铺的掌柜刘三。
刘三上下打量了苏文渊一番,见他穿着粗布长衫,却谈吐得体,不像是普通的小商贩,心里多了几分警惕:“这位先生,不知您想收多少粮食?
我们铺子里的米,可是上好的新米,价格是千文一斗,一分都不能少。”
“千文一斗?”
苏文渊故意皱起眉头,装作惊讶的样子,“掌柜的,你这价格也太高了!
邻县的米价,才五百文一斗,你这足足翻了一倍啊!
再说,现在青溪遭灾,百姓都吃不上饭,你却卖这么高的价格,就不怕遭天谴吗?”
刘三脸色一沉,语气瞬间变得嚣张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这粮食,是从外地辛辛苦苦运来的,路上还要防备土匪,成本本来就高,卖千文一斗怎么了?
嫌贵你就别买,有的是人想买!
我告诉你,再过几天,粮食只会更贵,你要是错过了,连米都买不到!”
“掌柜的,话不能这么说。”
苏文渊语气坚定,“我听说,朝廷下拨了不少救灾粮到青溪,怎么百姓还吃不上饭,粮价反而这么高?
难道那些救灾粮,都被你们这些粮铺老板和乡绅私藏起来,高价倒卖了?”
这话戳中了刘三的痛处,他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猛地一拍柜台,指着苏文渊的鼻子骂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谁私藏救灾粮了?
我看你根本不是来买粮的,是来故意找茬的!
来人啊,把他给我赶出去!”
两个伙计立刻从后堂跑出来,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苏文渊虽然是读书人,却也练过几年拳脚,并不怕这两个伙计,只是他不想在这里暴露身份,正想开口辩解,一个清脆的女声突然从门口传来:“刘掌柜,住手!”
苏文渊回头一看,只见门口站着一位身着素色衣裙的女子,女子约莫十***岁,身姿窈窕,眉眼清秀,头上戴着一支碧玉簪,虽不施粉黛,却透着几分温婉大气。
她身后跟着两个穿着青衣的护卫,气质沉稳,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刘三看到女子,脸色瞬间变了,刚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连忙换上谄媚的笑容,躬身行礼:“林小姐!
您怎么来了?
不知今日前来,有何吩咐?”
被称作“林小姐”的女子,正是青溪乡绅林家之女林晚卿。
林家虽也是青溪的乡绅,却与张万贯、赵德昌不同——林家主营丝绸生意,平日里乐善好施,***爆发后,还主动开仓放粮,救济了不少流民,在百姓中口碑极好。
林晚卿没有理会刘三的谄媚,目光落在苏文渊身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才对刘三说道:“刘掌柜,这位先生看起来温文尔雅,不像是故意找茬的人,你何必这么大火气?
不过是几句口角,何必动粗?”
“是是是,林小姐说得对。”
刘三连忙点头,却还是有些不甘心地瞪了苏文渊一眼,“都怪我一时冲动,差点得罪了先生,还请先生恕罪。”
苏文渊心里有些疑惑,他不认识这位林小姐,不知道她为何会帮自己解围。
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便对着林晚卿拱了拱手:“多谢小姐解围,在下感激不尽。”
林晚卿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先生不必客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分内之事。
刘掌柜,我今日来,是想向你买些粮食,救济城西的流民,你这里还有多少粮食?
价格能不能再便宜点?”
“林小姐放心,粮食还有不少,价格方面,肯定给您最优惠的,八百文一斗,您看怎么样?”
刘三连忙说道,不敢有丝毫怠慢。
“八百文还是太贵了。”
林晚卿皱了皱眉,“现在流民越来越多,很多人都快饿死了,刘掌柜若是能再降些价,也算是积德行善。
这样吧,五百文一斗,我买五十石,若是你同意,我现在就让人付钱运粮。”
刘三犹豫了片刻,五百文一斗,虽然赚得少了些,但林家在青溪的势力不小,他也不敢得罪,便咬牙答应:“好!
就按林小姐说的,五百文一斗,五十石!”
林晚卿满意地点点头,让护卫去安排付钱运粮,然后转身对苏文渊说道:“先生,这里人多眼杂,不如我们去旁边的茶馆坐坐,也好让先生平复一下心情?”
苏文渊心里更加疑惑,他能感觉到,这位林小姐似乎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却又没有点破。
他想了想,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林家在青溪颇有威望,或许能从林晚卿口中,得到些关于***的线索,便点了点头:“好,那就叨扰小姐了。”
两人来到粮铺旁边的茶馆,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
伙计倒上热茶后,林晚卿便屏退了护卫,看着苏文渊,嘴角露出一抹浅笑:“苏大人,别来无恙?”
苏文渊心里一惊,果然被认出来了。
他也不再隐瞒,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语气诚恳:“没想到林小姐竟能认出在下,不知小姐是如何识破我的身份的?”
“苏大人初到青溪,昨日入城时,不少人都看到了您的身影。”
林晚卿笑着说道,“而且,大人刚才在粮铺里说的话,句句都在为百姓着想,不像普通的商人,倒像是心怀天下的官员。
再者,我昨日曾派人去县衙打听,知道大人今日可能会微服私访,探查***的情况,所以一看到您,就猜到了您的身份。”
苏文渊恍然大悟,没想到林晚卿竟如此细心。
他看着林晚卿,语气严肃:“林小姐既然知道我的身份,想必也知道青溪的***有多严重。
我今日微服私访,就是想查清救灾粮的下落,可粮铺老板要么态度傲慢,要么含糊其辞,根本不肯透露线索。
林小姐在青溪久居,又乐善好施,不知是否知道,那些救灾粮,到底被谁私藏了?”
林晚卿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她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递给苏文渊,压低声音说道:“苏大人,实不相瞒,青溪的***,根本不是天灾那么简单。
朝廷下拨的救灾粮,大多被青州知府周鹤年与城西的张万贯、城北的赵德昌私分了。
这张纸条上写的是‘城西张家粮仓,夜夜有粮车出入’,我也是偶然发现的——前几日深夜,我派人去城西送粮食,看到不少粮车从张家粮仓驶出,朝着城外的方向去了,车上的粮食,都印着‘官粮’的字样。”
苏文渊接过纸条,展开一看,上面的字迹娟秀,正是林晚卿所写。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这张纸条,无疑是查清***真相的重要线索!
他抬头看向林晚卿,语气带着几分感激:“多谢林小姐告知这些情况,若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找到线索。”
“苏大人不必客气。”
林晚卿摇了摇头,语气诚恳,“我虽是乡绅之女,却也知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
青溪若是一首这样下去,百姓迟早会被逼得造反,到时候不仅我们这些乡绅会遭殃,整个青溪都会陷入混乱。
我相信苏大人是个好官,也希望能帮大人一起,查清***真相,解决百姓的困境。”
苏文渊没想到林晚卿竟有如此见识,心里对她多了几分敬佩。
他知道,想要扳倒周鹤年和张万贯、赵德昌,仅凭他一个人的力量远远不够,若是能得到林家的支持,定会事半功倍。
“林小姐深明大义,苏某佩服。”
苏文渊语气郑重,“日后若是有需要林家帮忙的地方,还请林小姐不要推辞。”
“大人放心,只要能帮到百姓,林家定当尽力。”
林晚卿点了点头,又叮嘱道,“不过,张万贯与周鹤年关系密切,势力庞大,大人若是想调查张家粮仓,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暴露身份,以免打草惊蛇,甚至危及自身安全。”
“我知道。”
苏文渊把纸条小心翼翼地折好,藏在腰间,“我会先派人去城西探查,确认情况后,再制定详细的计划。
林小姐,今日之事,多谢你了,改日我定会登门拜访,向你道谢。”
“大人不必这么客气,我们都是为了青溪的百姓。”
林晚卿笑了笑,看了一眼窗外,“时候不早了,大人若是再不走,恐怕县衙里会有人担心。
我己经让护卫去安排了,会送大人到县衙附近,确保大人的安全。”
苏文渊心里一阵温暖,起身对着林晚卿拱了拱手:“多谢林小姐考虑周全,在下告辞了。”
林晚卿也站起身,目送苏文渊跟着护卫离开茶馆,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她知道,苏文渊的到来,或许是青溪百姓的希望,但也意味着一场风暴即将来临——周鹤年和张万贯、赵德昌绝不会轻易束手就擒,苏文渊接下来的路,定会充满艰难险阻。
苏文渊跟着护卫来到县衙附近,与护卫道别后,便转身走进县衙。
刚回到后院,就看到李忠焦急地在院子里踱步,看到苏文渊回来,连忙迎上来:“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您出去这么久,下官都快急死了,生怕您出什么事。”
“让你担心了,我没事。”
苏文渊笑着说道,从腰间取出那张纸条,递给李忠,“你看,这是我今日得到的线索,城西张家粮仓,夜夜有粮车出入,车上的粮食,很可能就是被私藏的救灾粮。”
李忠接过纸条,看完后,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果然是张家!
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
要不要立刻派人去城西探查?”
“嗯,必须尽快确认情况。”
苏文渊点了点头,语气严肃,“你立刻挑选几个可靠的衙役,让他们乔装成流民,去城西张家粮仓附近探查,记录下粮车出入的时间、数量,还有粮车行驶的方向,务必小心,不要被张家的人发现。”
“下官遵命!”
李忠接过纸条,转身就要去安排。
“等等。”
苏文渊叫住他,补充道,“另外,你再派人去打听一下林家的情况,尤其是林家小姐林晚卿——今日我在粮铺遇到麻烦,是她帮我解的围,还提供了张家粮仓的线索,我想多了解一下她的情况。”
“好,下官会一并打听清楚,尽快向大人汇报。”
李忠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后院。
苏文渊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手中的茶杯,心里充满了希望。
虽然前路依旧艰难,但他己经找到了线索,还得到了林晚卿的帮助,这让他更加坚定了查***相、解决***的决心。
他在心里默默预判——只要能拿到张家私藏救灾粮的证据,就能以此为突破口,揭穿周鹤年和地方乡绅的阴谋,让青溪的百姓,早日吃上一口饱饭。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县衙的院子里,给破败的县衙增添了几分暖意。
苏文渊知道,一场针对贪腐势力的较量,即将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