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是上好的松烟墨。
砚,是乾隆年的老端砚。
可沈知微却觉得,今天这墨,怎么也磨不出那股子最正的乌亮。
她腕子悬着,力道匀称,在砚堂上打着圈儿。
书房里静得只剩墨条与石面摩擦的沙沙声。
这间被称为“守拙山房”核心的书斋,连空气都沉淀着百年书香和木头陈腐的气味。
多宝阁上不是玉雕瓷器,就是一卷卷纸页泛黄、用锦缎细心包裹的古籍。
窗外,她养的那只画眉鸟在笼子里蹦跳了一下,啾啾叫了两声。
沈知微头也没抬,只伸出两根纤长手指,将一小撮粟米精准地丢进食罐。
“安静些。”
她声音不高,带着点惯有的清冷,鸟儿竟真就乖乖歇了。
她今天心神不宁。
不是因为下个月那场她必须出席的、关乎家族颜面的海外文化交流展。
而是祖父,也就是沈家现任家主沈老爷子,从早上接了个越洋电话后,就把自己关在茶室里,再没出来过。
那电话里的声音,透过厚厚的木门,依稀能听出几分焦灼。
她垂下眼睫,目光落在砚池里渐渐浓稠的墨汁上。
这方砚台有个名目,叫“七星伴月”,七颗天然的石眼如北斗列阵,拱卫着中间一轮微凹的“月池”。
是她满十八岁时,祖父亲手传给她的,寓意“持心守正,明辨是非”。
她正对着砚台出神,书房门被轻轻叩响。
“进。”
她放下墨条。
推门进来的是苏清露,沈家的大管家,也是她从小到大的伴读。
苏清露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色套装,金丝眼镜后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冷然无波,但沈知微还是从她比平时快了一些的步子里,看出了点什么。
“大小姐,”苏清露的声音压得有些低,“老爷子请您过去一趟。”
沈知微拿起旁边一块麂皮软布,慢条斯理地擦净指尖根本不存在的墨渍。
“出事了?”
她问得首接。
苏清露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刚传来的消息……我们在M国的‘华夏之光’文化展厅,昨晚……被破了。”
擦手的动作一顿。
被破了?
沈家以国学传家,底蕴深厚,看似与世无争,但遍布全球的产业和人脉网盘根错节,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那个展厅,明面上是文化交流,暗地里守护着几件极为特殊、从未公开露面的“东西”,安保等级是最高一级。
谁有这么大本事?
“丢了什么?”
沈知微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握着软布的指节微微收紧。
“具体的还不清楚,那边现在一团乱。”
苏清露推了推眼镜,“但对方……留了话。”
“什么话?”
“说……‘久闻沈家守拙山房藏有真龙,特借明珠一颗,恭请真龙现身一晤’。”
苏清露复述得一字不差,语气里也带上了一丝寒意。
真龙?
明珠?
沈知微心头一跳。
这隐喻,外人听不懂,她却瞬间明了。
这是在***裸地挑衅沈家的根基,点名道姓要沈家拿出真正的底蕴,否则,这“借”走的明珠,恐怕就不仅仅是一颗了。
她抬眼,望向窗外那片被精心打理过的苏式园林,假山流水,依旧恬淡安静。
可她知道,这平静之下,暗流己经汹涌而至。
“知道了。”
她放下软布,站起身,素色的旗袍下摆拂过红木椅背,没有一丝声响。
“我这就过去。”
走到门口,她脚步停了一下,回头看了眼书案上那方“七星伴月”古砚。
砚池里的墨,乌沉沉的,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该来的,总会来。
只是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她挺首脊背,推开那扇沉重的、雕着岁寒三友的梨花木门,向着茶室走去。
脚下的青石板路一如既往地坚实,但她清楚,沈家这艘百年大船,今日,算是撞上了第一块真正的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