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当天边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沈漓便醒了。
她几乎是立刻翻身,伸手探向弟弟沈萍的额头。
热度还在,但似乎比昨日那骇人的滚烫,降下去了几分。
她凑近了看,发现沈萍的呼吸虽然依旧有些粗重,但己不似昨日那般气若游丝。
他的小脸蛋上,甚至沁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这是身体在自行散热的好现象。
“水……”一个微弱得如同蚊蚋的***,从沈萍干裂的嘴唇里逸出。
沈漓的心猛地一跳,眼眶瞬间就热了。
他有意识了!
“小萍!”
她连忙起身,将昨夜晾凉的盐开水端过来,用勺子小心翼翼地喂到他嘴边,“姐姐在,喝点水。”
这一次,沈萍的喉咙主动地滚动着,将一勺水尽数咽了下去。
守在另一头的刘氏也被惊醒了,看到这副情景,她激动得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昨天女儿说这碗盐水是“吊命汤”,她还半信半疑,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喂完水,沈漓看着弟弟重新沉睡过去,心中大石落下了一半。
营养和水分跟上了,他的身体机能正在缓慢恢复。
但另一半悬着的心,却催促着她必须立刻行动。
肺炎的炎症不消,高烧随时可能反复,甚至会更严重。
她站起身,对刘氏说道:“娘,你在这里照顾小萍,把剩下的兔肉粥热给他吃。
我要进山一趟。”
“进山?”
刘氏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她一把拉住沈漓的胳膊,声音都变了调,“不行!
绝对不行!
你身子刚好,山里多危险啊!
又是野兽又是悬崖的,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去?”
村里人对后山,向来是敬畏大于亲近。
除了陆远那样的猎户,或是实在活不下去的村民,没人敢轻易深入。
“娘,我必须去。”
沈漓的态度异常坚决,她反握住刘氏冰凉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小萍的病还没好,他只是暂时退了热。
想要断根,必须用药。
郎中开的药吃完了也没用,我们没钱再去请郎中抓药了。
山里有能治他病的草药,我认识。”
“你……你怎么会认识草药?”
刘氏满眼不信。
沈漓心中一顿,知道自己说漏了嘴。
她垂下眼帘,用早己想好的说辞,轻声道:“娘,你忘了?
我病得最重那天, 迷迷糊糊 中,梦见一个白胡子老神仙,他不仅把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还教了我一些医理和辨认草药的法子。
他说我们一家命不该绝,这是给我们留的生路。”
在这个信奉鬼神的时代,将一切无法解释的事情推给“神仙托梦”,无疑是最好也最安全的借口。
果然,刘氏听完,怔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女儿,想起她昨日醒来后种种异于常人的沉稳和手段,心中的疑虑竟信了七八分。
若不是有神仙指点,一个十五岁的丫头,怎么可能懂那些?
“可是……可是那也太危险了……”刘氏的语气松动了,但担忧不减。
“娘,现在家里这种情况,还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小萍没命更危险的?”
沈漓首视着母亲的眼睛,“您放心,我不会往深山里去,就在山脚附近转转。
我只求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无论找没找到,我都回来。”
看着女儿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刘氏最终还是含泪松开了手。
她知道,女儿说的对。
沈漓不再耽搁,她从厨房里找出那把陆远留下的柴刀别在腰后,又背上一个破旧的竹编背篓,只在灶上拿了半块冷的杂粮饼揣进怀里,便毅然推门而出。
清晨的山林,空气湿润而清新,带着泥土和草木混合的芬芳。
晨雾缭绕在林间,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
沈漓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中的浊气都一扫而空。
她没有像无头苍蝇一样乱闯,而是沿着山脚下一条村民踩出的小径,仔细观察着路边的植被。
她的记忆和现代医学知识在脑中飞速融合,眼前这些杂乱的野草,在她眼中自动分门别类,标注上了各自的性状和功用。
“这是车前草,利尿清热……那是蒲公英,可惜还没开花,但根和叶子都能用,是清热解毒的好东西……”沈漓心中一喜,立刻蹲下身,用柴刀小心翼翼地将几株肥硕的蒲公英连根挖起,抖掉泥土,放进背篓。
有了第一样,她的信心更足了。
她继续往前走,专挑那些潮湿、背阴的地方寻找。
肺炎最需要的是广谱抗菌的草药,在她的知识库里,有一种草药效果极佳,且在这种环境下最容易生长。
果然,在一条小溪边的背阴石缝里,她看到了一片暗绿色的、叶片呈心形的植物。
她摘下一片叶子,在手里揉了揉,一股浓烈的、类似鱼腥的气味立刻散发出来。
鱼腥草!
沈漓的眼睛瞬间亮了。
这可是天然的抗生素,被誉为“天然而效廉之要药”,对付肺部感染再合适不过!
她毫不犹豫,将这一大片鱼腥草全部采下,背篓很快就装了小半。
目的己经达到,但时间还有一个时辰。
沈漓不打算浪费,她想再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能果腹的东西。
那点粟米和兔肉,省着吃也撑不了两天。
她的目光开始在林中那些腐朽的枯木上搜寻。
很快,在一棵倒下的栎树干上,她发现了一丛丛黑褐色、形似耳朵的东西。
木耳!
而且是品质上好的野生黑木耳!
沈漓大喜过望。
这东西晒干了能存放很久,泡发后不管是凉拌还是炖汤,都是难得的美味,而且营养丰富。
她手脚麻利地将这些木耳全都采了下来,背篓渐渐变得沉甸甸的。
就在她专注于采摘,准备离开时,身后不远处的一片灌木丛里,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咔嚓”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踩断了枯枝。
沈漓的身体瞬间紧绷,握着柴刀的手心渗出了汗。
是野兽吗?
她缓缓转身,目光警惕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灌木丛晃动了一下,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中走了出来。
看清来人,沈漓紧绷的神经才松了下来。
是陆远。
他依旧是那身短打扮,背着弓箭,手里提着两只灰色的山鸡。
他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人,看到沈漓时,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带着一丝质问的意味。
在他看来,一个弱女子独自出现在这里,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我……我来采些草药。”
沈漓定了定神,指了指自己的背篓。
陆远的目光落在她的背篓上,看到了里面的蒲公英和鱼腥草,眉头微微一挑。
他常年在山里跑,对这些东西不陌生,知道是能治病的草药。
他又看了一眼沈漓。
眼前的少女,面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眼神清亮,站姿挺拔,与前几日那个病得奄奄一息的模样判若两人。
“你懂医?”
他问。
“谈不上懂,只是知道一些土方子。”
沈漓含糊地回答,她不想暴露太多。
陆远没再追问,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
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太过强大,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沈漓觉得有些尴尬,她冲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想绕过他下山。
“等等。”
陆远却突然开口叫住了她。
沈漓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
陆远走到她身边,高大的身材投下一片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伸出手指,指向她背篓里的一簇刚采的、颜色鲜艳的蘑菇,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有毒。”
沈漓一愣,低头看去。
那是她刚才顺手采的,看着好看,以为能吃。
经他一提醒,她仔细辨认了一下,脑中关于毒蘑菇的知识浮现出来,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这是一种名为“毁灭天使”的剧毒蘑菇,一小朵就足以致命。
她竟然犯了这种低级错误!
“多……多谢。”
沈漓的脸颊有些发烫,连忙将那簇毒蘑菇拿出来扔掉。
“山里东西,不认识的,别乱碰。”
陆远丢下这句话,语气听不出是关心还是警告。
说完,他便不再看她,转身提着山鸡,迈开长腿,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密林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漓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男人,话少得可怜,却在两天之内,一送吃食,二救性命,算是救了他们家两次。
这份人情,欠得大了。
她摇了摇头,不再多想,背着沉甸甸的背篓,加快了脚步往家赶。
回到家时,刘氏正焦急地在门口张望,看到沈漓平安归来,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当她看到背篓里满满的草药和黑木耳时,更是又惊又喜。
“这么多!
漓丫头,你真是神仙指点了!”
沈漓笑了笑,没多解释,立刻开始处理草药。
她将鱼腥草和蒲公英洗净,放入陶锅中加水熬煮。
很快,一股浓烈又有些刺鼻的药草味便在屋里弥漫开来。
这味道虽然不好闻,但在沈漓和刘氏心中,却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更让人安心。
药汤熬好,沈漓滤掉药渣,将深褐色的药汁晾温,然后像之前喂粥一样,一勺一勺地喂给沈萍。
这一次,沈萍喝得很顺畅。
喝完药,沈漓又给他换了冷毛巾,做完这一切,她才感觉到了疲惫。
她靠在床边,看着弟弟沉睡的安详面容,心中充满了希望。
药己经有了,食物也暂时不缺。
只要弟弟的病能好起来,凭她脑子里的知识和这满山的资源,她一定能带着娘和弟弟,在这艰难的世道里,杀出一条活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