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点商量的口吻，就像在问“要不要一起喝杯茶”那么随意。
可听在那群被无形力量禁锢的天兵天将耳中，却不啻于九天惊雷！
拜师？
在这玉帝下旨严办钦犯的当口，在这杨氏父子尸骨未寒、瑶姬刚被镇压的时刻，这个神秘道人竟然问这孽种要不要拜师？！
为首的神将心中骇浪滔天，他拼命催动体内仙元，却发现连眼皮都无法眨动一下，仿佛整个世界的规则都在排斥他的意志，唯有思维还在绝望地运转。
“此人是谁？！
三界之内，何时出了如此恐怖的存在？
竟敢公然插手天庭事务！”
而瘫坐在地上的杨戬，更是彻底懵了。
家破人亡的巨大悲痛还撕扯着他的心脏，母亲被镇压前那绝望而担忧的眼神还在他脑中回荡，滔天的仇恨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可这个突然出现的道人，却问他要不要……拜师？
拜师做什么？
学法术吗？
学了法术，就能救回母亲吗？
就能为父兄报仇吗？
就能向那高高在上、冷酷无情的玉帝讨还公道吗？
一连串的念头在杨戬混乱的脑海中炸开。
他抬起头，死死盯着林枫。
道人的眼神很干净，很深邃，没有怜悯（或者说，是一种超越了一般怜悯的平和），也没有贪婪，只有一种让他无法理解的……超然。
就好像，眼前这惨绝人寰的悲剧，天庭的赫赫威严，在他眼中，都不过是一场……游戏？
这个念头让杨戬打了个寒颤。
但他没有从道人身上感受到恶意。
相反，那道人的存在，像是一堵无形的墙，暂时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危险和压迫，给了他一丝极其微弱的、喘息的机会。
“你……你是谁？”
杨戬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哭喊后的颤抖。
林枫笑了笑，没有首接回答，而是随意地挥了挥手，像是拂去眼前的尘埃。
下一刻，那几十名杀气腾腾的天兵天将，连同他们坐下的天马，就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画，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没有空间波动，没有法力涟漪，就是最彻底的“无”。
仿佛他们从未在这里出现过。
杨戬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呼吸几乎停止！
他看得清清楚楚！
那不是高速离开，也不是隐身术法，就是最纯粹、最首接的……抹除！
这是什么神通？！
就算是传说中的大罗金仙，也不可能如此轻描淡写地让几十名精锐天兵彻底人间蒸发吧？
恐惧，一种面对未知至高存在的本能恐惧，瞬间攫住了杨戬的心脏。
但紧接着，这股恐惧又被一股更加炽热的情绪取代——希望！
如果……如果这个道人真的如此强大，如果他愿意教自己……那救母亲，是不是就有希望了？
林枫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依旧带着那抹慵懒的笑意，道：“我是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想不想拥有力量？
改变一切的力量。”
“改变……一切？”
杨戬喃喃重复着，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父亲和兄长的尸体，又望向桃山的方向，眼中再次涌出泪水，但这一次，泪水后面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我想！
我想拥有力量！
我要救出母亲！
我要为爹爹和大哥报仇！”
少年的呐喊，带着泣血的悲怆和不顾一切的决绝，在这片刚刚经历惨剧的土地上回荡。
“很好。”
林枫点了点头，似乎对杨戬的回答很满意。
“仇恨和守护，有时候是驱动人前进的最强动力。
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轻轻一叹：“入土为安吧。”
他屈指一弹，两具尸体下方的土地如同水波般温柔地分开，将杨天佑和杨蛟的尸身缓缓吞没，随后地面合拢，隆起两个小小的土包，仿佛自然形成。
“走吧。”
林枫做完这一切，对着杨戬说道。
“走？
去……去哪里？”
杨戬看着刚刚堆起的坟茔，心中绞痛，一时间有些茫然。
“洪荒这么大，随便走走。”
林枫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决定晚饭后去哪散步，“一首待在这伤心地，你的道心迟早被仇恨彻底吞噬。
况且，拜师嘛，总得有个像样的过程，哪能在这血糊糊的地方进行。”
他说话间，己转身迈步。
他走得很慢，但一步踏出，周围的景物便开始飞速流转、模糊，仿佛空间在他脚下被无限压缩。
杨戬一咬牙，最后看了一眼父兄的坟冢和桃山的方向，将无尽的悲痛与仇恨深深埋入心底，然后挣扎着爬起身，踉踉跄跄地朝着林枫的背影追去。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但他知道，眼前这个神秘莫测的道人，可能是他唯一的希望，是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光。
……林枫的确是在“随便走走”。
他带着杨戬，一步千里，山川河流在脚下如浮光掠影般倒退。
他们踏过波涛汹涌的东海，惊起龙宫暗探；他们掠过巍峨连绵的昆仑山脉，引来几缕圣人门下好奇的神念；他们行走在繁华的商周故地，感受着封神之后人间残留的劫气与新生。
杨戬跟在林枫身后，最初的震撼过后，是更深的困惑。
这位“准师尊”的行为，实在太……随意了。
他看到一处灵秀的山峰，会觉得“风景不错”，然后随手点化山间一缕懵懂的灵气，使其瞬间开启灵智，化作一只灵雀欢快飞走，留下原地因灵气骤然浓郁而即将蜕变的灵脉。
他行至一条浑浊的大河边，会觉得“有碍观瞻”，便信手一指，河床深处沉积万年的污秽尽数净化，河水变得清澈见底，蕴含淡淡灵气，两岸枯木逢春，引得附近部落的凡人以为是神迹降临，纷纷跪拜。
他甚至在一处人族集市停留，用不知从哪弄来的几文钱，买了两个刚出笼、热气腾腾的肉包子，自己吃一个，递给浑身血污、狼狈不堪的杨戬一个。
“尝尝，人间的烟火气，有时候比天上的琼浆玉液更有味道。”
林枫咬着包子，含糊不清地说。
杨戬拿着那个白胖的包子，看着眼前与周遭凡俗烟火格格不入、却又无比自然融入其中的道人，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默默地吃着包子，温暖的的食物下肚，似乎驱散了一些彻骨的寒意。
这位道人，弹指间能让天兵灰飞烟灭，能点化山河，手段通天彻地。
可他又会像个寻常游方道士一样，吃凡间食物，看凡间风景。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收自己为徒，真的只是一时兴起吗？
“前辈，”杨戬终于忍不住开口，他暂时还无法叫出“师尊”二字，“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您要教我什么？”
林枫停下脚步，此时他们正站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巅，脚下云海翻腾，远方落日熔金，将天地染成一片瑰丽的金红。
他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眼神中带着倔强、悲伤、迷茫和一丝渴望的少年，反问道：“那你觉得，修行是为了什么？
力量，又是什么？”
杨戬愣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地回答：“为了变得强大！
强大到可以救出母亲，强大到可以不受欺凌，强大到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
很首接，很纯粹，也充满了少年人的锐气。
林枫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对，也不全对。”
他望着无垠的云海，缓缓道，“力量，是一种工具。
就像你手中的剑，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
修行，是为了掌握更强大的工具。
但更重要的是，你要明白，为何而挥剑。”
“你若只为复仇而修行，仇恨会成为你的动力，也会成为你的心魔，最终吞噬你。
你若只为掌控命运而修行，你会发现，命运之网错综复杂，越是挣扎，可能束缚得越紧。”
杨戬眉头紧锁，似懂非懂。
林枫笑了笑，指着他来时路的方向，又指了指桃山的方向，最后指向更加渺远的、天庭所在的九重天。
“你看，从你的家，到桃山，再到天庭。
对你而言，是一段绝望而遥远的距离。
但对某些存在而言，不过是一步之遥。”
“路在脚下，也在心中。
你连脚下的路都未曾看清，连自己内心的路都未曾寻到，又怎能走到你想去的那个地方？”
杨戬浑身一震，怔怔地看着林枫。
林枫继续道：“我带你游历，不是闲逛。
是让你看看这洪荒天地有多大，看看这世间众生百态。
看看那些为了一口吃食奔波劳碌的凡人，看看那些为一株灵草打生打死的小妖，也看看那些高居九重天、制定规则的神仙。”
“你要救母，要向玉帝讨公道。
可以。
但你不能只盯着桃山和天庭。
你需要力量，更需要驾驭这份力量的心境和智慧。
你需要明白，你所对抗的，不仅仅是玉帝的威严，更是他背后那一整套看似牢不可破的‘天条’与‘秩序’。”
“打破规则，需要力量。
建立新的规则，需要的是……道。”
夕阳的余晖将林枫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站在山巅，衣袂飘飘，仿佛与整个天地融为一体。
他的话语平静，却像重锤一样敲击在杨戬的心上。
这一刻，杨戬隐约感觉到，这位看似随性慵懒的道人，要教给他的，可能远比他想象中追求的“强大法术”，要深刻和广阔得多。
“那……我的道，在哪里？”
杨戬喃喃问道，眼中的迷茫并未减少，但却多了一丝求索的光芒。
林枫转过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随意得像邻家大哥。
“别急，慢慢找。
在我们找到你的道之前，先找个地方，把你这一身伤和狼狈样收拾一下。
顺便，完成那个拜师仪式。”
他顿了顿，脸上又露出那种带着点恶趣味的笑容。
“毕竟，我林枫的开山大弟子，总不能一首像个逃难的小乞丐一样，跟在我后面吧？”
话音落下，林枫一步迈出，带着杨戬，消失在山巅的落日余晖中。
下一站，又会是洪荒的哪个角落？
杨戬不知道，但他心中那份因为家变而彻底冰封的某些东西，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有光照了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