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主卧里只余一盏昏黄的床头灯。
顾沉舟睡眠极浅,几乎是陆斐刚翻第二个身、带着点烦躁地轻轻“哼”了一声时,他就醒了。
他侧过身,手臂习惯性地环过去,低声问:“怎么了?”
陆斐背对着他,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一丝委屈:“……饿。”
晚上那顿纪念日晚餐,他心不在焉,根本没吃几口。
此刻胃里空落落地烧着,让他难以入睡。
顾沉舟沉默了两秒,然后轻轻掀开被子起身。
“等着。”
他动作很轻,没有开大灯,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和客厅感应灯微弱的光线,走进了厨房。
高大的身影在寂静的凌晨显得格外沉稳。
他系上围裙——还是晚上那条。
从冰箱里取出鸡蛋、几棵小青菜,还有一小把手工晾晒的干面条。
烧水、洗菜、煎蛋,动作流畅,在安静的厨房里只有细微的声响。
他知道陆斐挑剔,煎蛋要溏心的,面条要煮得软硬适中,汤头要清淡但要有滋味。
他甚至还切了一点点葱花,陆斐喜欢汤面上飘着点翠绿。
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很快端到了床头柜上。
清亮的汤底,雪白的面条,卧着一个圆润的溏心蛋,几根翠绿的青菜,点缀着细碎的葱花,香气扑鼻。
顾沉舟扶陆斐坐起来,在他背后垫好枕头,把筷子递到他手里。
“小心烫。”
陆斐睡眼惺忪地接过,挑了一筷子面条,吹了吹,送进嘴里。
咀嚼了两下,眉头就蹙了起来。
“味道有点淡……”他小声抱怨,带着刚睡醒的鼻音和理所当然的娇气,“而且这个蛋,边缘有点焦了……”顾沉舟站在床边,看着灯光下陆斐微微嘟起的唇和那点不满的神情。
若是七年前,甚至三年前,听到这样的抱怨,他大概会立刻自责,然后重新去给他做一碗,或者耐心地问他想加什么调料。
但此刻,一股深深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无声无息地漫上心脏,沉重得让他几乎有些站不稳。
他每天处理集团繁杂的事务,应对各方明枪暗箭,己经耗尽了心神,唯独留出的这点柔软,似乎也总得不到珍视。
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刻去重新加工,只是沉默地拿过陆斐手里的碗和筷子,坐在床沿。
他挑起几根面条,仔细吹凉,然后递到陆斐嘴边,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妥协:“晚上没吃什么东西,胃会难受。
乖,再吃几口,嗯?”
陆斐看着他,昏黄的灯光下,顾沉舟的侧脸轮廓显得有些冷硬,但眼神里却带着一种他早己习惯的、近乎纵容的耐心。
他享受这种被独一无二宠着的感觉,即使是在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上。
他张开嘴,接受了投喂。
顾沉舟一口一口地喂他,动作细致。
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吃着,偶尔因为烫而微微吐舌,或者因为吃到喜欢的溏心蛋蛋黄而满足地眯起眼。
这副依赖他的模样,曾经是他梦寐以求的温暖。
可此刻,看着陆斐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他的付出,心里却惦记着另一个让他深夜不归的人,顾沉舟只觉得心脏像被细密的针扎着,密密麻麻地疼。
他付出的爱,如同石沉大海,听不到一丝回响。
七年,他像个不知疲倦的西西弗斯,推着那块名为“陆斐”的巨石上山,却总在接近山顶时,看着它滚落。
一次,两次……无数次。
陆斐吃了小半碗,摇摇头表示不吃了,又缩回了被子里,含糊地说:“困了。”
顾沉舟没说什么,默默收拾好碗筷,拿到厨房清洗干净。
水流声哗哗,掩盖了他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回到床上时,陆斐似乎己经重新入睡,呼吸均匀。
顾沉舟却毫无睡意,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身边人的睡颜,在黑暗中,眼神复杂难辨。
那碗他心甘情愿半夜起来煮的面,那几句带着宠溺的哄劝,都像是一场他自导自演的独角戏。
戏台下的唯一观众,或许从未真正入戏。
他得到的,只是这深夜里短暂的、虚假的温存,和随之而来的、更深重的疲惫。
爱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人,真的太累了。
累到他开始怀疑,自己这份坚持,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那份从高中时代就深埋心底的、不见天日的爱意,在经年累月的消耗中,似乎也快要灯枯油尽了。
顾沉舟回忆起傍晚时分,他刚结束一个越洋视频会议,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私人手机就响了。
屏幕上跳动着“柯震东”的名字。
他接起,电话那头传来柯震东一贯爽朗却带着一丝犹豫的声音:“沉舟,在哪儿呢?”
“公司。
刚忙完。”
“嗯……”柯震东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那什么,我晚上跟几个朋友在‘云顶’吃饭,看见陆斐了。”
顾沉舟握着手机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语气却听不出波澜:“嗯,他晚上有事。”
柯震东叹了口气,他和顾沉舟是过命的交情,从大学时代就清楚顾沉舟对陆斐那份深沉到近乎固执的感情。
他压低声音:“跟他一起的……是林晟。
看样子,是给林晟接风。”
电话这头陷入短暂的沉默。
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玻璃上映出顾沉舟没什么表情的脸。
“我知道了。”
顾沉舟的声音依旧平稳。
“沉舟,”柯震东语气带着明显的担忧,“七年了,你……别太由着他。
林晟那小子,这个时候回来,我看没安什么好心。”
“我心里有数。”
顾沉舟打断他,不愿再多谈,“先这样,我还有个文件要看。”
挂了电话,办公室里恢复了死寂。
顾沉舟靠在宽大的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璀璨的夜景,却仿佛没有焦点。
他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
陆斐下午出门前,那种刻意掩饰的雀跃,挑选衣服时比平时多花了半小时,身上喷了那款他很少用、但据说林晟曾经称赞过的冷冽木质调香水。
这一切,都像无声的宣告。
而更早之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顾沉舟就见过那个秘密。
有一次陆斐喝醉了,手机掉在沙发上,屏幕亮起时,顾沉舟无意中瞥见一个需要密码才能进入的相册封面——那是一张林晟大学时在篮球场上的抓拍,阳光俊朗,是陆斐曾经痴迷的模样。
顾沉舟没有试图去解锁那个相册。
有些真相,知道得太过清晰,只会让自欺欺人都变得困难。
他宁愿维持着表面这摇摇欲坠的平静,至少,陆斐还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所以,他今天才会推掉所有安排,亲自下厨,做了那一桌陆斐可能根本不会回来品尝的菜。
像是在进行一场孤独的仪式,祭奠他们名存实亡的结婚纪念日,也像是在做最后的、卑微的试探。
结果,不出所料。
深夜,当陆斐带着一身陌生的香水味归来,当他在餐桌上心不在焉地摆弄手机,当顾沉舟点破林晟的名字时陆斐那瞬间的僵硬和下意识的维护……每一幕,都像冰冷的针,扎在顾沉舟早己千疮百孔的心上。
而此刻,在陆斐终于因为饥饿,暂时流露出一点依赖,嫌弃着他煮的面条,又在他耐心的哄劝下勉强吃下几口时,顾沉舟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柯震东的话,和那个他从未点破的、存满了林晟照片的保密相册。
他哄着陆斐吃面的动作温柔依旧,但心底那片荒原,却早己寒风凛冽。
他拥有的,只是陆斐身边这个名为“丈夫”的空壳位置。
而陆斐的心,他守了七年,试图温暖了七年,里面住着的,始终是那个一回国就能让他迫不及待去迎接的白月光。
这种清醒的认知,比任何商业对手的打击都更让人无力。
他可以并购公司,可以运筹帷幄,却无法让一颗心从遥远的白月光上,转移到自己这个沉默的影子上。
喂完最后一口面,看着陆斐重新躺下,顾沉舟端着空碗站在厨房的水池边,久久没有动作。
水龙头似乎有点没关紧,一滴,两滴,冰冷的水珠砸在水槽里,发出空洞而清晰的回响。
像极了某种倒计时,预示着他精心维持的、这场名为婚姻的幻梦,即将走到尽头。
而他,己经累了,累到连继续扮演温柔和包容的力气,都快被这无尽的、得不到回应的爱消耗殆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