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铺天盖地的红。
喜烛跳跃,将新房内映照得暧昧不明。
大红的双喜字,大红的帐幔,大红的嫁衣……这一切浓烈到极致的色彩,反而将端坐在床沿的那抹身影衬托得愈发苍白、脆弱。
江怜月头上覆着沉重的喜帕,指尖冰凉,交叠放在膝上。
外面是喧闹的宴席,新郎官沈砚,新科状元,此刻正被同僚们围着敬酒,声浪隐约传来,更显得这内室的寂静几乎令人窒息。
她微微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颈,喉间泛起熟悉的痒意,被她强行压下。
这具身体,一如既往地不中用,从江府到沈府这一路仪仗颠簸,几乎耗尽了她的力气。
外人看来,这桩婚事是状元郎不弃病弱庶女,情深义重;背地里,多少人在嘲笑着她江怜月福薄,即便攀了高枝,也不知有无命消受。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几分虚浮的踉跄,却在门口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整理衣冠,稳定呼吸。
然后,门被轻轻推开。
浓郁的酒气混杂着男子身上清冽的墨香,一同涌了进来。
江怜月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平稳得可怕。
沈砚走近了。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喜帕上,带着灼热的温度。
接着,一杆缠着红绸的喜秤小心翼翼地伸了过来,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珍宝。
眼前一亮,喜帕被挑起。
江怜月适时地抬起眼睫,眼眸中氤氲着烛光映照下的水汽,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轻颤动,带着几分怯生生的、惹人怜爱的无助。
她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唯有唇上点了胭脂,却也更显得那份白,触目惊心。
沈砚呼吸一窒。
他见过她病弱的模样,却从未见过盛装下的她,竟是这般惊心动魄的美,一种即将碎裂般的、脆弱的美。
他心中的怜爱和狂喜几乎要满溢出来,声音因酒意和激动而有些沙哑:“月儿……我们,终是夫妻了。”
他伸出手,想触碰她的脸颊,却又像怕自己的粗粝会伤到她,指尖在半空中微微颤抖。
江怜月没有躲闪,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澄澈,却深不见底。
她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爱意和痴迷,心底只有一片冰冷。
“夫君。”
她开口,声音细弱,带着气音,仿佛随时会断掉,“今日……辛苦夫君了。”
“不辛苦!”
沈砚急忙道,在她身边坐下,想去握她的手,又被她指尖的冰凉惊到,下意识地想用掌心去暖,“能娶到你,是我沈砚三生有幸。”
江怜月任由他握着手,却没有回应任何话。
她微微垂下眼帘,遮住眸底一闪而过的算计,再抬眼时,眼中己蒙上了一层凄楚的水光。
“夫君如今是状元及第,天子门生,前程……不可***。”
她的话语顿了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只是妾身这残破之躯,自幼便药石不断,只怕……非但不能为夫君分忧,反而会成为夫君的拖累。”
沈砚脸色一变,急急道:“月儿休要胡说!
我既娶你,便会一生一世护你周全!
你的身子,我们慢慢调养,一定会好起来的!”
江怜月却缓缓摇头,露出一抹凄婉绝伦的笑,这笑容美得让沈砚心碎。
“夫君不必安慰我了。
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
她的声音更轻了,像羽毛一样搔刮着沈砚的心,“夫君之才,如皓月当空,将来注定要照耀千古,青史留名。
而妾身……不过是依附于明月之旁的微弱萤火罢了。”
她反手轻轻抓住沈砚的手腕,力道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执拗,目光紧紧锁住他:“若他日……夫君身旁出现了更健康、更明媚、更能助夫君成就大业的女子……”她的眼中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只是用那种破碎的眼神望着他,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妾身……别无他物,唯有这残躯一缕。
到那时,定会悄然而逝,绝不……成为夫君的绊脚石。”
这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沈砚所有的喜悦。
他看着她苍白的小脸,看着她眼中那种认命般的绝望和深藏的爱恋,一股巨大的恐慌攒住了他的心。
“不!
不会的!”
沈砚猛地将她冰凉的身子紧紧拥入怀中,小心翼翼的,生怕力道大了将她碰碎,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月儿,你听我说!
我沈砚此生,有你一人足矣!
什么健康明媚,什么助力大业,在我眼里都不及你万分之一!
你若敢有轻生之念,便是要了我的命!”
他捧起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炽热而坚定的眼睛,几乎是发誓般低吼:“我只要你!
生,你是我沈砚唯一的妻;死,你也是我沈砚唯一的鬼妻!
我的身边,绝不会再有他人!
此心此意,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若违此誓,叫我沈砚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江怜月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和滚烫的体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计划得逞的快意。
成功了。
这根名为“愧疚”、“怜惜”和“绝对占有”的枷锁,在新婚之夜,被她亲手,牢牢地套在了这位未来权臣的脖颈上。
她轻轻闭上眼,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带着无尽的依赖和脆弱:“夫君……莫要负我。”
沈砚牵着江怜月的手,轻轻拉着她的梳妆镜前坐下,然后为她拆解发饰,然后轻轻抱起她走到床边,轻轻放在床上,一下子压了上去,动作间带着小心翼翼的珍惜。
江怜月伸手搂住沈砚的脖子,身上传来灼热的男性体温,还有一股淡淡的墨香混着淡淡的酒气,并不难闻。
她甚至能隐约感受到他的肌肉的轮廓,充满力量感。
奇怪的是,预想中的厌恶和排斥并没有汹涌而来,反而是一种奇异的、久违的安心感,慢慢驱散了盘踞在她心头的死亡恐惧。
她竟然在这个男人身边,获得了重生后的第一丝安宁。
看着身上的男人,她主动亲了上去。
很快沈砚回应了起来,并开始解衣服……这一夜,红烛燃尽,沈砚全程小心翼翼的伺候妻子,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怜爱和守护的誓言,却不知,他怀抱着的,是一条缓缓收紧的致命绞索。
而他,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