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醒了！
快去叫张医生！”
一道清脆又带着几分紧张的女声，像是尖锐的楔子，强行楔入了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
秦守的意识，就在这声呼喊中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光。
刺眼到让他灵魂都感到灼痛的白色光芒，从那道裂口疯狂涌入。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遮挡，可身体却像灌满了铅，沉重得不听使唤。
眼皮更是如同被胶水粘住，用尽全力，也只能掀开一道微不可见的缝隙。
视线里，是一片模糊的纯白。
天花板是白的，墙壁是白的，身上盖着的被子也是白的。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从未闻过的、混杂着清冷与刺鼻的味道，他漫长的记忆里，没有任何一种气味能与之对应。
“滴……滴……滴……”耳边传来一种极富规律的、清脆的声响，不像是钟摆，也不像是漏刻，冰冷而单调。
他转动着滞涩的眼球，循声望去。
视野的角落里，立着一个金属架子，上面挂着一个透明的袋子，里面装着清亮的液体，一根细长的、柔软的管子从袋子垂下，最终……连接着自己的手背。
一丝冰凉的异物感，从手背的皮肤传来。
这是何物？
某种新的疗伤法门？
秦守的脑海中，最后的记忆，是庚子年间，京城郊外的一处荒山。
八国联军的炮火声依稀在天边回响，他循着龙脉的微弱感应，找到了自己百年前亲手布下的沉睡之地。
那是一座耗费了无数心血才建成的地宫，足以抵挡任何凡俗兵器的侵扰。
他躺入温养玉棺，阖上双眼，神魂与躯体一同陷入了预设的百年沉寂。
百年……可眼前的一切，却完全超出了他过去五千年认知中的任何一个“百年”之后的世界。
就在他思绪翻涌之际，一股暖流忽然从丹田气海之处升腾而起，如初春解冻的江河，迅速流向西肢百骸。
原本沉重如山的肉身，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恢复着力量。
那种深入骨髓的虚弱感，正在被寸寸驱离。
他的呼吸变得绵长有力，心脏的跳动沉稳如鼓，原本模糊的视线也渐渐变得清晰。
这就是长生之躯的自愈能力，只要神魂不灭，无论陷入何等虚弱的境地，一旦苏醒，便能迅速恢复到巅峰。
他心中稍定。
只要力量还在，无论身处何种光怪陆离的时代，他都拥有安身立命的根本。
“踏踏踏……”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道穿着同样是白色衣裤的纤细身影出现在病床边。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头发被一顶奇怪的白色帽子束起，脸上还戴着一个遮住口鼻的白色罩子，只露出一双清澈但带着几分胆怯的眼睛。
“你……你醒了？”
女子的声音有些发颤，似乎对他这个刚刚苏醒的病人感到畏惧。
秦守没有立刻回答，他的大脑，或者说他那名为“万识心域”的独特神魂，正在疯狂地分析着眼前的一切。
女子的衣物，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料子，没有丝线缝合的痕迹。
她脚上的鞋子，也是一种古怪的、柔软的材质。
最让他感到不解的，是她的言谈举止。
虽然说的都是汉话，但许多词汇的发音和腔调，都与他记忆中的官话有着细微却明显的差别。
“感觉怎么样？
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年轻的护士见他不说话，鼓起勇气，又问了一遍，同时伸出手，似乎想检查他手背上的针头。
秦守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一个同样穿着白大褂，但年纪稍长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大概西十多岁，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神情严肃，胸前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主治医生：张海峰。
“小王，情况怎么样？”
张海峰的声音很沉稳，他看了一眼床边的仪器，又将目光投向秦守。
“张医生，病人刚醒，还没开口说话。”
被称作小王的护士连忙回答。
张海峰点点头，走到病床前，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秦守，问道：“醒了？
我是你的主治医生，张海峰。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秦守的喉咙有些干涩，他试着开口，发出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秦守。”
两个字，简短而清晰。
张海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没想到这个昏迷了三个月的病人，醒来后神志如此清晰。
“还记得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吗？”
张海峰继续问道，同时拿起一个笔形的小电筒，照了照秦守的瞳孔。
刺眼的光让他微微皱眉，但他没有躲闪。
“不记得了。”
秦守选择了最稳妥的回答。
他的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京郊的地宫，来到这个奇怪的地方的。
地宫之隐蔽，绝非凡人所能发现，除非……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惊天变故。
“嗯，想不起来没关系，慢慢来。”
张海峰的语气很温和，像是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你三个月前在城郊的一处工地上被人发现，当时你深度昏迷，身体状况很差。
我们救了你，这里是青山精神病院，你很安全。”
青山精神病院？
秦守的心猛地一沉。
他听懂了这几个字。
虽然“精神病”这个词汇的用法对他来说有些新颖，但“疯子”的概念，他活了五千年，再清楚不过。
他居然……被当成了一个疯子，关进了类似古代“癫狂院”的地方？
难怪这里的陈设如此怪异，看守他的女子也对他存有戒心。
秦守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但脸上却依旧平静如水，没有流露出丝毫异样。
“多谢。”
他沙哑地说道。
张海峰扶了扶眼镜，仔细观察着秦守的表情。
太平静了，平静得有些反常。
一个正常人，在昏迷三个月后醒来，发现自己身处精神病院，绝不该是这种反应。
要么，是他的病情己经严重到失去了基本的情绪反应。
要么，就是他在伪装，而且拥有极强的心理素质。
张海峰更倾向于前者。
他从护士小王手里拿过病历板，一边记录一边用安抚的口吻说道：“你先好好休息，身体还很虚弱，不要想太多。
我们会帮助你康复的。”
说完，他准备转身离开。
秦守知道，必须做点什么，来改变自己的处境。
他不能真的被当成一个疯子关在这里。
他的目光扫过张海峰，万识心域瞬间捕捉到了无数细节。
张海峰的白大褂左肩有极其轻微的下沉，证明他习惯性地向左侧倾斜身体；他的右手指关节比左手粗大，且有很厚的老茧，是常年握笔所致；他的眼下有淡淡的黑青色，嘴唇颜色偏暗，呼吸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无数信息在秦守的脑海中交汇、分析，一个结论瞬间形成。
“张医生。”
秦守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张海峰停下脚步，回头问道：“还有事吗？”
“你近日是否常感肩颈酸痛，尤以左肩为甚？”
秦守的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晰，“夜里多梦，时常在凌晨惊醒，醒后便再难入眠。
另外，你的胃……应该也不太好。”
张海峰脸上的职业性微笑，瞬间僵住了。
他脸上的惊诧一闪而逝，随即化为更深的警惕。
秦守说的每一个症状，都分毫不差！
尤其是凌晨惊醒这件事，只有他自己和妻子知道。
这个病人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他之前调查过自己？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张海峰心中升起：这是一种极具迷惑性和攻击性的“知识型妄想症”患者！
他们会通过搜集信息，利用高超的观察力和逻辑分析能力，来操控和影响周围的人，以证明自己“无所不知”的妄想。
这种病人，远比那些只会哭闹喊叫的病人要危险得多！
“看来你观察力不错。”
张海峰的语气冷淡了下来，“不过，你现在最需要关心的，是你自己的身体。
好好休息吧。”
他不再多言，转身快步走出了病房，顺手将门带上。
秦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微微皱起了眉。
他本想展露一些超越常人的洞察力，以此证明自己神志清晰，并非疯癫。
可从对方最后的反应来看，似乎……适得其反了。
他低估了这个时代的人，对自己这种“异类”的防备心理。
病房的隔音效果很好，但对于五感早己远超常人的秦守来说，门外的对话，依旧清晰可闻。
那是张海峰刻意压低了的声音，正对护士小王说着什么。
“他的情况很特殊，看起来很镇定，但逻辑和认知可能有深层问题。
明天安排一次专家会诊。”
护士小王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好的张医生。
请哪位专家？”
门外，张海峰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做一个重要的决定。
最后，他沉声说道。
“去请苏清月医生。
她是这方面的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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