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侯府的规矩，向来是卯时起、辰时早膳。
但自打许朗“疯病”加重，侯府的时辰仿佛都跟着乱了套。
此刻己近巳时，许朗才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身上还穿着那件沾了玉屑的月白锦袍。
老管家捧着新衣裳在一旁唉声叹气，他却随手抓过桌上的桂花糕，塞进嘴里含糊道：“就穿这个，舒服。”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着丫鬟的通报：“小侯爷，玲安小姐来了。”
许朗动作一顿，嘴里的糕点差点没咽下去。
玲安妹妹，沈玲安——太傅沈敬之的独女，也是原主记忆里那个被偷看洗澡的倒霉姑娘。
他迅速敛了眼底的清明，换上一副痴傻的笑，拍手道：“玲安妹妹？
是不是那个会发光的妹妹？
我要吃糖葫芦！”
门帘被轻轻掀开，走进来一个身着粉裙的少女。
约莫十五六岁年纪，梳着双环髻，簪着珍珠流苏，肌肤白皙如瓷，眉眼间带着几分怯生生的娇憨。
只是那双清澈的杏眼，落在许朗身上时，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正是沈玲安。
她身后跟着个穿青绿色比甲的丫鬟，约莫十七八岁，低着头，手指却不自觉地绞着帕子，眼神飞快地扫过屋内陈设，最后落在许朗身上，带着点鄙夷。
“许朗哥哥，”沈玲安的声音软糯，像浸了蜜，“听说你病了，我炖了些冰糖雪梨，给你送来润润嗓子。”
她身后的丫鬟连忙上前，将食盒放在桌上，动作麻利地打开，一股清甜的香气弥漫开来。
许朗盯着那碗雪梨，突然“咯咯”笑起来，伸手就要去抓：“亮晶晶的！
我要抓月亮！”
“许朗哥哥，用勺子。”
沈玲安连忙递过银勺，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脸颊泛起红晕。
许朗却像没察觉，接过勺子胡乱搅动着碗里的雪梨，突然抬头，眼神首勾勾地盯着沈玲安身后的丫鬟，声音陡然拔高：“你！
你身上有坏人的味道！”
这话一出，不仅丫鬟脸色骤变，连沈玲安都愣了一下。
那丫鬟强作镇定，屈膝福了福：“小侯爷说笑了，奴婢一首在沈府待着，哪会有什么坏人味道？”
“就是有！”
许朗把勺子一摔，碗里的雪梨汤溅了丫鬟一裙摆，“你昨天去了西边的巷子，跟一个戴黑帽子的人说话！
他给了你一个小纸包！
是不是要毒死玲安妹妹？！”
他的声音又急又尖，像个被惹恼的孩童，眼神却死死锁着那丫鬟的脸。
这并非许朗胡言。
原主虽然疯癫，但记忆力却异常好，昨天疯跑时，恰好撞见这丫鬟从城西的暗巷里出来，鬼鬼祟祟的。
而城西，正是二皇子党羽聚集的地方。
丫鬟的脸“唰”地白了，嘴唇哆嗦着：“小侯爷……您看错了……奴婢没有……我没看错！”
许朗突然跳起来，一把抓住丫鬟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你把纸包藏在哪了？
是不是在袖子里？
让我看看！”
“许朗哥哥！”
沈玲安连忙去拉他，“别闹了，春桃不会害我的。”
春桃？
许朗心里记下这个名字，脸上却更加癫狂，手往春桃袖子里一探，还真摸出个油纸包。
他一把扯开，里面掉出几颗黑乎乎的药丸，散发着淡淡的苦杏仁味。
“你看！
我说有吧！”
许朗举着药丸，像献宝似的冲到沈玲安面前，“这是毒药！
吃了会变成小哑巴！”
沈玲安看着那药丸，脸色也变了。
她虽单纯，却也听过毒物的传闻，这苦杏仁味，分明与书上说的“牵机引”相似！
春桃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小姐饶命！
奴婢是被冤枉的！
这是……这是别人塞给奴婢的，奴婢不知道是什么啊！”
“是谁？”
沈玲安的声音终于带了点冷意。
“是……是一个不认识的老妇人……”春桃语无伦次。
许朗在一旁拍手笑：“说谎！
是黑帽子！
长胡子！
还瘸了一条腿！”
他说的细节越来越具体，春桃的脸从白转青，最后瘫在地上，眼神涣散——许朗说的，正是二皇子的心腹谋士，那个以瘸腿闻名的李御史！
沈玲安何等聪慧，瞬间明白了七八分。
她看了眼还在“疯笑”的许朗，又看了眼瘫软的春桃，眼底闪过一丝后怕与感激。
“春桃，”她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威严，“把她拖下去，交给父亲发落。”
门外的婆子应声进来，架起瘫软的春桃就走。
春桃尖叫着求饶，却被死死堵住了嘴。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许朗还在拿着那颗药丸，对着阳光照来照去，嘴里念叨着：“亮晶晶，会发光……”沈玲安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复杂。
这个从小就疯疯癫癫的许朗哥哥，刚才那番话，到底是疯言疯语，还是……有意提醒？
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道：“许朗哥哥，谢谢你。”
许朗回过头，脸上又恢复了痴傻的笑：“谢我？
那玲安妹妹给我做糖葫芦吃好不好？
要最大最甜的！”
沈玲安看着他清澈却又仿佛藏着什么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好，我这就让人去买。”
她转身离开时，脚步比来时沉稳了许多。
走到院门口，她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许朗正把那颗药丸丢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还冲她做了个鬼脸。
沈玲安的心猛地一揪，随即又松了口气。
不管他是真疯还是假疯，今日，他救了她。
而屋内，许朗嚼完药丸，悄悄吐掉残渣，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牵机引，二皇子的手笔倒是不小，连太傅的女儿都敢动。
看来这京都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不过，送上门的人情，不吃白不吃。
沈太傅是太子的老师，结好沈玲安，等于在太子那边埋下了一颗棋子。
“小侯爷，外面有人求见，说是……长公主府的人。”
老管家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
许朗挑了挑眉，玩味道：“哦？
‘娘子’派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