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暴雨来得像场恶作剧。
前一秒还挂着橘色晚霞的天,下一秒就被墨色云层压得极低,风卷着梧桐叶砸在“软糖匣子”的玻璃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外面急促地敲门。
苏软刚把最后一盘曲奇放进陈列柜,就听见外面传来“哗啦”一声——是她早上放在门口的玻璃展牌被风吹倒了。
那展牌是她花了三天画的,上面画着新推出的“芒果慕斯杯”,奶油的弧度改了五遍才满意,此刻正躺在积水里,画着芒果的角落己经浸得发皱。
“糟了!”
她抓起柜台上的围裙往肩上一搭,没顾上拿伞就冲了出去。
雨水砸在脸上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天气预报说今天有暴雨,刚才光顾着琢磨新甜品的配方,完全忘了看手机。
展牌比她想象中沉,她蹲下来抱的时候,指尖碰到冰凉的雨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就在她咬着牙想把展牌抱起来时,一把黑色的雨伞突然从头顶罩下来,挡住了劈头盖脸的雨水。
熟悉的清冽男声落在耳边,带着点被风吹过的沙哑:“我帮你。”
苏软抬头,看见顾言站在她身边。
他的白衬衫己经湿了大半,袖口沾着泥点,显然是刚从雨里跑过来的。
没等她反应,顾言己经弯腰,双手扣住展牌的边缘,轻轻一抬就扛在了肩上。
他的动作很利落,却在起身时微微蹙了下眉,左手下意识地往右手背按了按——那个小动作太快,苏软只瞥见他手背上似乎有块浅色的印记,没等看清,就被他推着往店里走。
“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软跟在他身后,雨水顺着发梢滴进衣领,后背早己湿透,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她记得顾言的学校在东边,离“软糖匣子”有两站路,这个点他本该在实验室才对。
顾言没回头,只是侧了侧伞,把更多的遮挡留给她:“刚好路过。”
声音很轻,轻得像被雨水冲淡了似的。
苏软看着他肩上的展牌,雨水顺着玻璃往下流,打湿了他的衬衫后背,晕开一片深色的印记,像幅没干透的水墨画。
两人挤在狭小的收银台后时,雨己经下得更大了。
窗外的世界被雨幕裹得朦胧,远处的路灯变成了模糊的光斑,店里的暖黄灯光映在玻璃上,和雨水的痕迹交织在一起,像给小店镶了层温柔的边。
苏软找了块干毛巾递过去,“先擦擦吧,别感冒了。”
顾言接过毛巾,却没立刻擦脸,而是先小心地把展牌靠在墙边,用干布擦了擦玻璃表面的水迹。
他擦得很仔细,尤其是画着芒果的那角,动作轻得像怕碰坏了什么。
苏软看着他的侧脸,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也是这样,接过提拉米苏盒子时,指尖会轻轻捏着边缘,生怕弄皱了包装。
“我去给你倒杯热可可。”
苏软转身走向操作台,心里还在想着刚才顾言手背上的印记。
她记得自己左手虎口的疤痕,是熬焦糖时烫的,那他手背上的印记,会不会也是……正走神时,她端着杯子转身,脚下不小心碰到了柜子腿,手一滑,褐色的热可可瞬间洒了出来,大半都溅在了顾言的手背上。
“对不起!
对不起!”
苏软慌得声音都变了调,慌忙去抽纸巾,手刚碰到顾言的手背,就被他轻轻按住了。
他的掌心微凉,按在她手背上时,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力度,却又没让她觉得疼。
“没事。”
顾言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
他拿过苏软手里的纸巾,慢慢擦拭着手背上的可可渍。
阳光透过雨幕的缝隙照进来,落在他的手背上,苏软这才看清——他手背上有块浅褐色的疤痕,形状像颗小水滴,刚好在虎口下方,和她的疤痕位置出奇地像。
更让她心头一紧的是,擦拭时,顾言的指尖微微发颤,虽然他很快就掩饰过去了,但苏软还是看见了。
她忽然想起自己被焦糖烫到的那天,也是这样,稍微碰到热水就会发疼,哪怕伤口己经愈合很久了。
“你的手……”苏软的声音有些发哑,想问他是不是被烫伤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怕这是他不愿提及的事,贸然问起会很失礼。
顾言擦完手,把纸巾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才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点她看不懂的温柔:“旧伤了,不碍事。”
他没说怎么弄的,也没说什么时候弄的,只是轻轻转了转手腕,像是在证明自己真的没事。
苏软没再追问,只是转身又去倒了杯热可可,这次她走得很慢,生怕再出意外。
她把杯子递过去时,特意加了两勺蜂蜜,又撒了点肉桂粉——妈妈说过,肉桂能暖手,蜂蜜能润喉,适合雨天喝。
“这个加了蜂蜜,你尝尝看,会不会太甜。”
顾言接过杯子,指尖碰到杯壁时,他顿了顿,然后才握住。
他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蜂蜜的甜和肉桂的香,暖得他胃里都舒服起来。
他抬眼看向苏软,发现她正盯着自己的手背,眼神里满是愧疚,忍不住轻声说:“真的没事,你别放在心上。”
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只有窗外的雨声和店里的时钟“滴答”声。
苏软忽然想起早上出门时,妈妈给她发的消息,说“下雨天别忘收东西,你总爱丢三落西”,现在顾言也这么说,她忍不住低头笑了笑,觉得有点巧合。
雨渐渐小了,从倾盆大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玻璃上的声音也轻了许多。
顾言看了眼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18:45——他原本和导师约好七点在实验室讨论项目,现在肯定要迟到了。
“我该走了。”
顾言站起身,把杯子放在柜台上,杯底还剩一点热可可,他没舍得喝完。
他走到门口时,忽然想起什么,转身看向苏软,手里拿着一把折叠伞——那把伞不是他刚才用的黑色雨伞,而是一把浅粉色的伞,伞面上印着软糖图案,和苏软店里的插画风格一模一样。
“这个给你。”
顾言把伞递过去,“下次下雨,记得提前收东西,别再淋雨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颗小石子,在苏软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苏软接过伞,指尖碰到伞柄时,发现上面还带着点余温,显然是被人经常握在手里的。
她抬头想道谢,却看见顾言己经推开了玻璃门,手里拿着刚才那把黑色雨伞,快步走进了雨里。
他走得很匆忙,却在街角转弯时,回头看了一眼“软糖匣子”,确认她没再出来淋雨,才加快了脚步。
苏软站在门口,手里握着那把浅粉色的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她低头看了看伞面,上面的软糖图案画得很精致,有草莓味的、柠檬味的,还有巧克力味的,和她画在展牌上的风格几乎一样。
她忽然想起,上周有个客人说,在学校附近的文具店见过这款伞,当时她还说“好可爱,可惜没看到卖的”,难道顾言……手机忽然响了,是闺蜜林晓打来的。
苏软接起电话,还没说话,就听见林晓咋咋呼呼的声音:“软软!
你猜我刚才在你们店附近看到谁了?
顾言!
他抱着个展牌,浑身湿透了,还在雨里站了好一会儿,好像在等什么人呢!”
苏软的心猛地一跳,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就刚才啊,大概六点半吧,我本来想进去找你,结果看到他在门口徘徊,没一会儿就下雨了,他就冲出去帮你抱展牌了。”
林晓的声音带着点八卦的意味,“我说软软,你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啊?
他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刚才我还看到他手机屏保是你店里的插画呢!”
苏软的耳尖瞬间红透,挂了电话后,她靠在门框上,看着手里的浅粉色雨伞,忽然想起顾言手背上的疤痕。
她走到操作台旁,拿起早上熬焦糖时用的小锅,锅底还沾着点琥珀色的糖渍——难道他的疤痕,也是因为焦糖?
她越想越觉得心跳加速,转身走到冷藏柜前,拿出一份提拉米苏,是她特意留着的,本来想如果顾言今天来,就给他多加点可可粉。
现在他走了,她却没觉得失落,反而觉得心里甜甜的,像吃了颗刚剥开的软糖。
苏软拿起笔,在一张浅粉色便签上写下:“手背上的疤痕,是不是和焦糖有关呀?
下次来,我给你做不烫嘴的焦糖布丁。”
她把便签折成小方块,放进顾言留下的浅粉色雨伞的伞柄里,想着等他下次来拿伞时,就能看到了。
而另一边的顾言,一路小跑赶到实验室时,己经迟到了十分钟。
导师看他浑身湿透,没说什么,只是让他先去换件干衣服。
陈阳看到他手背上的可可渍,凑过来打趣:“哟,这是去给苏老板帮忙了?
怎么还弄了一手可可啊,不会是被人家‘投喂’了吧?”
顾言没理他,只是从背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本,翻开扉页,里面夹着八张浅粉色便签。
他拿出手机,点开相册,里面存着苏软刚才递热可可时的照片——是他刚才在收银台时,偷偷用手机拍的,照片里的苏软低着头,耳尖泛红,手里端着热可可,看起来软乎乎的。
他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划过,想起刚才苏软盯着他手背上疤痕时的眼神,心里忽然觉得暖暖的。
其实他手背上的疤痕,是上个月来“软糖匣子”试吃新品时弄的——当时苏软不在,他看到操作台上放着刚熬好的焦糖,想尝尝甜度,结果不小心被锅沿烫到了。
他没告诉任何人,却没想到今天会被苏软看到。
“在想什么呢?
笑得这么甜。”
陈阳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不是在想苏老板啊?
我跟你说,我刚才看到你给她的那把伞了,还是粉色的,上面还有软糖图案,你什么时候这么少女心了?”
顾言合上手机,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她喜欢。”
陈阳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行啊你,还知道人家喜欢什么。
我跟你说,上次我去‘软糖匣子’,听到苏老板跟她闺蜜说,喜欢粉色的伞,还喜欢软糖图案,你这是特意去买的吧?”
顾言没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热可可——是他刚才从“软糖匣子”带回来的,杯底还剩一点,他舍不得扔。
他喝了一口,蜂蜜的甜和肉桂的香在嘴里散开,比他以前喝的任何一杯热可可都好喝。
窗外的雨己经停了,夕阳透过云层洒下来,给实验室的玻璃镀上了一层金色。
顾言看着手里的杯子,想起苏软泛红的耳尖和温柔的眼神,心里忽然期待起明天的到来——他想早点去“软糖匣子”,看看苏软会不会发现伞柄里的便签,也想尝尝她做的、不烫嘴的焦糖布丁。
而“软糖匣子”里,苏软正拿着那把浅粉色的伞,在店里转来转去。
她把伞靠在收银台旁,这样顾言下次来的时候,一眼就能看到。
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插画,尤其是那幅画着软糖匣子的画,忽然觉得,顾言就像匣子里的一颗软糖,看起来硬硬的,其实心里甜甜的,需要慢慢品尝,才能发现他的好。
夜色渐深,苏软关店时,特意把顾言留下的浅粉色伞放进了店里的储物柜,还在旁边放了一袋刚烤好的曲奇——是她特意做的低糖曲奇,想着顾言是学霸,用脑多,吃点低糖的不会腻。
她锁门时,抬头看了眼街角的路灯,那里空无一人,却让她觉得很安心,因为她知道,明天傍晚六点,那个熟悉的身影,会准时出现在“软糖匣子”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