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火车站台弥漫着一种混杂着激动与离愁的独特气氛。
林向溪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背上是他塞得鼓鼓囊囊的电脑包，混在熙熙攘攘的志愿者队伍里，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经过昨天的“蓝屏事件”，他感觉周围似乎总有若有若无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伴随着窃窃私语。
“看，就是那个……把大屏幕搞蓝的……计算机系的？
厉害啊……啧，这下想不记住他都难。”
每一句飘进耳朵的话都像是一根小针，扎得他浑身不自在。
他把鸭舌帽檐又往下压了压，几乎要盖住眼睛，只想快点钻进车厢，找个角落把自己藏起来。
“林向溪！
这边！”
一个略带熟悉的声音响起，他抬头一看，正是赵星辰。
她今天换了一件红色的冲锋衣，在灰扑扑的人群中格外显眼。
她正站在一节绿皮火车的车厢门口，用力朝他挥手，脸上依旧是那副元气满满的笑容，仿佛昨天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向溪犹豫了一下，还是拖着箱子挪了过去。
“给你占了个靠窗的好位置，”赵星辰很是自来熟地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赶紧的，一会儿人多了。”
车厢里充斥着泡面、汗水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这就是他们接下来几十个小时要待的地方。
林向溪笨拙地把巨大的行李箱塞进行李架，差点碰掉了旁边一位男生的眼镜。
“小心点啊，哥们儿。”
那男生扶了扶自己的金丝边眼镜，语气带着点无奈。
他穿着熨烫平整的衬衫，即使在混乱的车厢里也显得一丝不苟。
“对、对不起！”
林向溪连忙道歉。
“没事，”眼镜男摆了摆手，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恍然道，“哦，是你啊。
那个用代码表达‘蓝瘦香菇’的兄弟。”
林向溪：“……” 他感觉自己的脚趾又开始工作了。
“我叫李哲，哲学的。”
李哲自我介绍道，语气带着一种理科生般的冷静，“看来咱们这趟旅程，从一开始就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哲学思辨。”
这时，一个举着稳定器、正在拍摄车厢环境的女生闻声转过头来。
她头发染成了时髦的亚麻灰色，脖子上挂着耳机，一看就很有艺术气息。
“哇，主角团集结了吗？”
她笑嘻嘻地把镜头对准了他们三个，“来来来，观众朋友们，这就是我刚刚发现的‘蓝屏小哥’本尊，以及他的吐槽役同伴和……嗯，阳光美女队友！”
林向溪下意识地用手挡脸。
“别挡嘛，多好的素材！”
女生放下稳定器，伸出手，“王萌萌，新媒体专业的，负责记录我们这段伟大征程的Vlog博主！
林同学，你昨天那个开场，绝对是我拍过最戏剧性的名场面！”
林向溪欲哭无泪，感觉自己这辈子都绕不开这个梗了。
赵星辰笑着打圆场：“行了行了，都坐下吧。
火车要开了。”
汽笛长鸣，车轮缓缓启动，城市的高楼大厦开始一点点向后倒退，逐渐被低矮的厂房和平原取代。
最初的兴奋感过去后，车厢里渐渐安静下来。
林向溪靠着窗，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内心有些茫然。
他拿出手机，信号格还在顽强地跳跃着。
他习惯性地点开那个他匿名经营的技术论坛，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奇的帖子能转移注意力。
然而，刷新圈圈转了半晌，最终弹出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网络连接错误。
他愣了一下，切换到流量，依旧没有信号。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在火车驶出城市范围的瞬间，就将他们与那个熟悉的、高速互联的世界隔绝开来。
“别看了，”对面的李哲头也不抬，正在一本纸质书，《存在与虚无》上写写画画，“进入山区了，接下来信号会跟你的钱包一样，时有时无，而且大部分时候是无。”
王萌萌也哀叹一声，晃了晃自己的手机：“我的首播计划啊！
出师未捷身先死！”
赵星辰倒是很淡定，从包里掏出几桶泡面：“既来之，则安之。
来，体验一下火车上的经典项目——红烧牛肉面哲学。”
泡面的香气很快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林向溪看着面前那桶热气腾腾、配料表长得吓人的泡面，有些无从下手。
他平时的饮食要么是食堂，要么是外卖，这种“古典”的进食方式，对他而言颇为陌生。
“怎么？
没吃过？”
赵星辰熟练地撕开调料包，帮他倒进去，然后用叉子固定好纸盖，“等着，三分钟，见证奇迹。”
等待的时间里，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默。
李哲合上书，推了推眼镜，开始了他的“哲学”输出：“你们发现没有，这桶泡面，就像我们即将面对的生活。
看起来包装华丽，选择多样（指不同口味），但揭开盖子，内核其实都大差不差，需要你用开水（现实的磨砺）去冲泡，等待三分钟（适应期），才能变成一碗勉强能果腹的东西。
而信号消失，意味着我们正式告别了过去的‘虚拟社交依赖症’，不得不开始面对真实的、或许有些枯燥的物理世界和身边活生生的人。”
王萌萌眨眨眼：“李大学者，吃个泡面你也能整这么多活？”
林向溪却若有所思。
他看着窗外连绵的、开始呈现出土黄色的山峦，和偶尔闪过的、低矮的土坯房，再低头看看眼前这桶散发着工业香精味道的泡面，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他正在驶向一个与过去二十年生命经验完全不同的地方。
三分钟到了。
林向溪揭开纸盖，一股更浓郁的热气扑面而来，模糊了他的镜片。
他学着赵星辰的样子，用叉子搅动着那团弯曲的面饼，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
味道……很熟悉，却又很陌生。
在这种特定的环境下，它似乎被赋予了一种奇特的仪式感。
“怎么样？”
赵星辰看着他，眼睛里带着笑意。
“还行。”
林向溪含糊地回答，又吸溜了一大口。
胃里暖和起来，似乎连带着心里的那份不安和尴尬也被熨帖了几分。
火车哐当哐当地向前行驶，信号依旧没有恢复。
但这个小空间里的西个人，却因为这桶共同的泡面，和一段关于哲学与现实的闲聊，无形中拉近了一些距离。
林向溪摘下滑满雾气的眼镜擦拭着，心想，也许李哲说的有点道理。
告别虚拟，面对真实。
而这趟旅程的真实，似乎就是从这桶味道浓烈的红烧牛肉面开始的。
他不知道的是，这仅仅是开始。
真正的“物理世界震撼教育”，还在更远的后方等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