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僵立在客厅中央,目光在怀中熟睡的婴儿和地上那个空纸箱之间来回移动。
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奶香,与他一贯清冷的、只有书墨和消毒水味的公寓格格不入。
“你的女儿”。
那三个字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荒谬。
这是他恢复思考后的第一个清晰的念头。
这一定是某个环节出了可怕的错误,或者是一个设计极其恶劣的玩笑。
他,林墨,青岚一中以冷静和理性著称的学神,生活里只有公式、定理和永无止境的竞赛,怎么可能凭空多出一个女儿?
他小心翼翼地将婴儿放回铺着柔软绒毯的纸箱——这个临时摇篮显得如此不真实——动作僵硬得如同在拆卸一枚炸弹。
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那温热柔软的小胳膊,一种奇异的、近乎触电般的战栗感顺着指尖窜上来,让他猛地缩回了手。
婴儿在睡梦中咂了咂嘴,小小的胸脯规律地起伏着。
林墨后退几步,跌坐在沙发上,双手用力按压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
他需要逻辑,需要分析,需要像解开一道复杂的数学证明题一样,一步步推导出眼前的真相。
第一步:验证信息来源。
他再次拿起那张卡片。
普通的白色卡纸,激光打印的宋体字,没有任何手写痕迹。
翻来覆去地检查,甚至对着灯光看了看,没有水印,没有暗记。
除了那三个字,再无其他。
纸箱同样普通,是最常见的瓦楞纸材质,胶带封口,上面贴着的快递单……寄件人信息栏一片空白。
只有收件人明确写着他的名字和地址。
他仔细辨认着快递单上的每一个数字和字母,试图找到物流编号或者快递公司的蛛丝马迹,却一无所获。
这包裹就像是从虚空中首接跳出来的。
第二步:审视自身。
女儿?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在过去的某一个时间点,他必须和某个女性……林墨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一种近乎恐慌的情绪攫住了他。
他强迫自己冷静,开始像检索数据库一样,疯狂地回溯过去一年,不,甚至更久之前的记忆。
每一天都似乎被学习、竞赛、培训填满。
早晨六点起床晨跑,七点预习功课,上课,午休时间用来做额外习题,下午课程结束后是雷打不动的竞赛集训,晚上自习到深夜。
周末则被更多的培训、模拟考试和图书馆时间占据。
他的生活是一张精确到分钟的日程表,严丝合缝,容不下任何意外,尤其是……尤其是这种性质的意外。
有没有可能是在某个极度疲惫、精神恍惚的时刻?
他努力搜寻着记忆的角落。
印象中,只有一次偏差。
大约十个月前,学校举办了一场强制性的校际联谊活动。
他被班主任点名参加,理由是“不能只会读书,要适当融入集体”。
那天的记忆有些模糊。
他似乎喝了一杯同学递过来的彩色饮料,味道甜腻。
之后就觉得异常困倦,头昏脑涨,提前告退回了宿舍。
他记得自己倒在床上就睡死了过去,连晚饭都没吃,一首到第二天天亮。
难道是在那段时间里?
在那不省人事的几个小时里?
不。
不可能。
林墨猛地摇头,试图驱散这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想。
且不说他根本没有那段记忆,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可能毫无知觉?
而对方又为何在十个月后的今天,才用一个快递的方式将孩子送回来?
这太超乎逻辑,太匪夷所思了。
这比证明一道世界级的数学猜想还要让他感到无力。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纸箱里的婴儿。
她睡得正沉,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出柔和的阴影。
小鼻子小巧挺拔,嘴巴像一颗***的樱桃。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婴儿。
林墨的心弦被无形地拨动了一下。
一种陌生的、柔软的情绪试图破土而出。
但立刻,更强的理智和恐惧将它压了下去。
这不是他的责任。
这不能是他的责任。
这一定是弄错了。
对,肯定是快递送错了地址。
虽然名字和地址都对,但天下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也许是另一个林墨的包裹?
虽然这种概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或者,是有人故意陷害他?
他在竞赛中树敌不少,有些人或许会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扰乱他的心神,让他在关键的国际奥赛选拔前崩溃。
这个想法让他找到了一丝立足点。
对,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
一个恶毒的、针对他的阴谋。
他几乎要确信这一点了。
只要把孩子送走,报警,或者联系福利院,一切就能回到正轨。
他的生活还能继续沿着既定的轨道前进,IMO金牌,名校,科研……那才是他林墨的人生。
就在这时,纸箱里的婴儿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微的、像小猫一样的哼唧声。
她似乎要醒了。
林墨的心脏瞬间被揪紧。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仿佛这样就能让时间停止。
婴儿的眼睛缓缓睁开。
那是一双极其清澈的浅褐色眼眸,像浸在泉水里的琥珀,纯净得不掺一丝杂质。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然后视线漫无目的地飘移,最后,竟然落在了他的脸上。
没有哭闹,没有害怕。
她就那样安静地看着他,目光懵懂而纯粹。
林墨僵硬地回望着她。
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他刚才构建的所有关于“阴谋”、“陷害”、“送走”的冰冷壁垒,竟开始微微动摇。
他注意到她的头发,是和他一样的、柔软的黑色。
额头的轮廓……似乎也有点熟悉?
一个可怕的、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念头钻进脑海:如果……如果不是误会呢?
如果那张卡片说的是事实呢?
这个念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
恐慌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比之前更加猛烈。
他感到一阵窒息,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踉跄着冲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一遍遍泼在脸上。
水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惊慌、完全陌生的少年的脸。
水珠模糊了镜面,也模糊了那张属于学神林墨的、一贯冷静自持的面具。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第一次感到如此彻底的混乱和无力。
奥数题有答案,物理定律有公式,可眼前这件事,完全超出了他十七年人生所能理解和处理的范围。
外面传来一声更加清晰的啼哭。
婴儿醒了,并且因为饥饿或不适而发出了***。
那哭声不像之前那样嘹亮,反而带着一点委屈和可怜的意味,一声声敲打在林墨的心上。
他关掉水龙头,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大口地喘息着。
水珠从他湿漉漉的额发上滴落,砸在冰冷的陶瓷台面上。
否认。
挣扎。
恐惧。
困惑。
各种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滚、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最终,他抬起头,看着镜中那个眼神慌乱、不知所措的自己,用沙哑的声音,几乎是乞求般地低语:“这不可能……告诉我,这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