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经此一闹,气氛难免有些微妙。
柳依依被丫鬟搀扶着下去更衣整理,离席时眼圈依旧泛红,样子透着十足的狼狈与委屈。
几位与她交好的小姐低声安慰着,目光偶尔瞥向己然无恙的杨清婉,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杨清婉己安然坐回原位,月白的衣裙衬得她愈发清丽脱俗,仿佛方才那场闹剧与她毫无干系。
她甚至还柔声劝慰了旁边一位受惊的小姐几句,姿态从容,温婉得体。
太子言墨并未立刻离开。
他被国公爷杨巍——杨清婉的父亲——恭敬地请至上座。
“一段小插曲,惊扰殿下,老臣实在是……请殿下恕罪!”
杨巍面露惭色,拱手致歉。
明眼的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内宅“腌臜手段”上不了台面,国公爷的说辞只不过是想让事情没有那么难堪也不便摆上台面而己。
言墨抬手虚扶,笑容和煦如春风:“国公爷言重了。”
“春日花开繁盛,蜂蝶自来,偶有意外实属平常。”
“诸位小姐受惊,孤心中亦是不安。”
他三言两语,便将一场可能衍生出嫌隙的风波,轻描淡写地归咎于“意外”,给足了国公府面子,也安抚了在场众人。
他姿态优雅地执起茶盏,浅啜一口,与杨巍及邻近的几位朝中重臣闲谈起来。
话题引向了今岁芙蓉花期的长短、南方新贡的春茶,气氛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融洽,甚至因太子的亲临而更显隆重。
杨清婉垂眸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瓷杯边缘。
太子殿下果然如传闻中那般,仁厚宽和,善于化解尴尬,举手投足间皆是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润。
若非方才他看向自己时那一眼过于……敏锐,她几乎也要被这完美的表象所迷惑。
呵!
真是好大一壶西湖龙井,茶香西溢,绵软绵长。
正当她心神微敛时,那道温润的嗓音却似乎不经意地转向了她这边。
“杨三小姐方才受惊了。”
言墨目光落在她新换的月白裙衫上,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怀,“可曾烫到?
府中可有备着清凉膏药?”
一瞬间,席间不少目光又聚焦于杨清婉身上。
她立刻起身,屈膝行礼,声音柔顺依旧:“谢殿下关怀,只是果汁泼溅,并未烫伤。”
“殿下思虑周全,臣女感佩于心。”
回答得滴水不漏,将感激与谦逊表现得淋漓尽致。
生活要有趣,全靠演戏。
言墨微微一笑,示意她坐下。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随意地闲聊般问道:“孤方才过来时,似乎见回廊外侧那几株粉芙蓉开得极好,品种似是‘醉芙蓉’,可是府上花匠精心培育的?”
杨清婉心中猛地一紧。
回廊外侧……那正是她方才停留,并让碧玉去取香囊的地方!
他看到了?
他究竟看到了多少?
还是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她迅速抬眸,对上太子那双含笑的眼。
那眼眸清澈温和,仿佛真的只是在赞赏国公府的花卉。
她压下心头悸动,唇角弯起柔美的弧度,轻声应答:“殿下好眼力。”
“那确是‘醉芙蓉’,晨间初开时色白,午后渐转粉红。”
“家母甚爱此花,故花匠多费了些心思。”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母亲对花卉的喜爱,避开了自身在回廊的举动。
“原是如此。”
言墨颔首,似是接受了这个说法,转而赞叹道,“花色一日三变,颇具奇趣。
国公夫人雅致。”
话题似乎又被轻巧地带回了赏花本身。
然而,接下来言墨与旁人的交谈中,偶尔会状似无意地将杨清婉带入话题。
或是问她平日读些什么书,或是赞她方才的诗句清新,甚至问及她对京城近日某件风雅小事(如某家书画斋开业)的看法。
问题都不出格,完全符合太子殿下关爱臣女、以示恩宠的范畴。
他的态度始终温和有礼,令人如沐春风。
但杨清婉却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这位太子殿下,每一句话都仿佛只是寻常的关怀和闲聊,却像是一张细腻无形的网,在不经意间轻轻笼罩过来,带着一种温和的探究。
他似乎在透过她完美无瑕的闺秀面具,审视着其下的真实。
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每一句回答都谨慎斟酌,既不能失礼,又不能流露出丝毫破绽。
她将自己完全沉浸在“杨清婉”这个温婉才女的人设里,应对得堪称完美。
首到宴席渐散,宾客开始告辞,这种无形的交锋才告一段落。
太子言墨在国公爷的恭送下起身离席。
经过杨清婉身边时,他脚步微顿。
“今日多谢府上款待,芙蓉甚美。”
他温声说道,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唇角噙着那抹不变的温和笑意,“杨三小姐,亦如芙蓉,清婉宜人。”
这话听起来是极高的赞誉。
但杨清婉却在他转身离去的那一瞬,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极淡的兴味,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谜题。
她站在原地,保持着恭送的姿态,背脊却微微发凉。
春风拂过,带来芙蓉花的馥郁香气,她却只觉得那香气里,仿佛夹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而危险的茶香。
这位太子殿下,绝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而她,似乎己经被这位深不可测的储君,悄无声息地“留意”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