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轿摇摇晃晃,像踩在棉花上。
我端坐在里面,头上的凤冠压得脖子发酸,红盖头遮住了视线,只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混着外面吹进来的风,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上一世我嫁柳文轩时,只有一顶小轿,两床旧被褥,连个像样的仪式都没有。
那时我还觉得,夫妻和睦比什么都强,如今想来,真是傻得可笑。
轿子猛地一停,外面传来喜娘高八度的嗓音:“新娘子下轿喽——”红盖头被人轻轻掀起一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进来。
那手看着清瘦,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攥住我的手腕时,指尖微凉。
是萧景渊。
我心里咯噔一下。
按规矩,新郎官该在正厅等着,怎么会亲自来扶轿?
他没说话,只是牵着我,一步步踏上红毯。
脚下的路有些不平,他的步伐却稳得很,不像是个常年卧病的人。
穿过喧闹的人群,拜了天地,又被送入洞房。
喜娘说了些吉祥话,领着人退了出去,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
我坐在铺着鸳鸯锦被的床沿,手里捏着红绸帕子,心跳得厉害。
萧景渊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
他若是装病,目的是什么?
他知道我是重生的吗?
知道苏明月也是吗?
无数个问题在脑子里打转,搅得我坐立难安。
“在想什么?”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吓了我一跳。
抬头一看,萧景渊不知何时己经走到了我面前,正低头看着我。
他穿着一身大红喜服,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看着确实病恹恹的。
可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看得我心里发毛。
“没、没什么。”
我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情绪:“苏二小姐倒是比传闻中大胆。
敢在侯老夫人面前抢亲,又敢嫁进我这个‘病秧子’的门,不怕我克死你?”
我指尖一颤,果然,他什么都知道。
“世子说笑了。”
我定了定神,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婚姻大事,自有天定。
民女能嫁给世子,是民女的福气。”
“福气?”
他挑了挑眉,在我身边坐下,床板微微一沉,“我怎么听说,你姐姐苏明月,视这门婚事为蛇蝎?”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股压迫感。
我知道,他是在试探我。
“姐姐大概是……胆子小,怕照顾不好世子。”
我斟酌着开口,“民女粗笨,倒不怕这些。”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突然伸出手,指尖几乎要碰到我的脸颊。
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他的手停在半空,随即收了回去,语气带着几分嘲讽:“怎么?
怕我这个病秧子?”
“不是。”
我咬了咬唇,“只是……男女授受不亲。”
“我们己经拜过天地,是夫妻了。”
他靠得更近了些,身上那股淡淡的药味钻进我的鼻子,“苏清沅,你老实告诉我,你为什么非要嫁过来?”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
我心脏狂跳,脑子里飞速运转。
告诉他我是重生的?
说我知道他装病?
不行。
太冒险了。
“我……”我避开他的眼睛,“我只是不想嫁给柳文轩。”
这倒是句实话。
萧景渊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他打量着我,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柳文轩?
那个寒门书生?”
“是。”
我点点头,“我听说他……品行不端,所以不想嫁。”
上一世他靠我上位,发达后就开始纳妾,对我也渐渐冷淡,说他品行不端,不算冤枉。
萧景渊笑了,这次的笑声真切了些:“你倒是坦诚。”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我:“既然你嫁过来了,就得守侯府的规矩。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管的别管,安安稳稳做你的世子妃,我保你衣食无忧。”
这话听着像是警告,又像是承诺。
我松了口气,看来他暂时不打算为难我。
“是,民女知道了。”
他没再说话,只是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烛火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身:“你先歇着吧,我去书房。”
“世子不留下吗?”
按规矩,新婚之夜新郎官该留在洞房的。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复杂:“我身子不适,怕过了病气给你。”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门被轻轻带上,我这才彻底松了口气,瘫坐在床上。
这个萧景渊,比我想象中还要难捉摸。
他明明在装病,却又时时刻刻把“病”挂在嘴边;他似乎知道些什么,却又不点破。
看来,在侯府的日子,不会太轻松。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丫鬟叫醒,梳洗打扮后,去给侯老夫人请安。
侯府的正厅比苏府气派多了,雕梁画栋,金砖铺地。
侯老夫人坐在主位上,脸色看着比上次缓和了些,但眼神依旧锐利。
旁边还坐着几位衣着华贵的妇人,想必是侯府的其他长辈。
我规规矩矩地行礼:“儿媳给母亲请安。”
“起来吧。”
侯老夫人摆了摆手,“刚嫁过来,规矩还得慢慢学。
以后每日卯时来请安,不可懈怠。”
“是,儿媳记下了。”
“嗯。”
侯老夫人点点头,目光落在我身上,“听说你昨日洞房,景渊去了书房?”
我心里一紧,没想到这事这么快就传到她耳朵里了。
“是,世子说他身子不适,怕过了病气给儿媳。”
我按照萧景渊的说辞回答。
侯老夫人叹了口气:“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
他那身子……唉。”
她看向我,“以后景渊就交给你照顾了,你要细心些,多劝他按时吃药,别让他太过操劳。”
“是,儿媳定会尽心。”
正说着,一个丫鬟匆匆跑进来,脸色慌张:“老夫人,不好了!
世子爷咳得厉害,又吐了!”
侯老夫人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怎么回事?
快去看看!”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赶往萧景渊的院子。
我跟在后面,心里疑窦丛生。
萧景渊昨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得这么重了?
是真病,还是……刚进院子,就听见里面传来剧烈的咳嗽声,一声声,撕心裂肺,听着就让人揪心。
进了房间,只见萧景渊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像纸,嘴角还带着一丝血迹,旁边的丫鬟正拿着帕子给他擦嘴角,眼眶红红的。
“景渊!
我的儿!”
侯老夫人扑到床边,心疼得首掉眼泪,“怎么又成这样了?
快传大夫!”
“母亲,我没事……”萧景渊虚弱地开口,声音沙哑,“老毛病了,过会儿就好。”
“还说没事!
都吐 blood 了!”
侯老夫人一边哭一边骂,“让你别熬夜,别操劳,你就是不听!”
我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越来越沉。
这演技,也太逼真了。
若不是我知道他是装病,恐怕也要被他骗过去。
大夫很快就来了,一番望闻问切后,眉头紧锁:“世子爷这是忧思过度,伤及肺腑了。
得好好静养,万不可再动气,否则……否则怎样?”
侯老夫人追问。
大夫叹了口气:“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侯老夫人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被旁边的嬷嬷扶住了。
“都怪我!
都怪我!”
侯老夫人哭着捶自己的腿,“若不是我非要给你娶亲,你也不会……”萧景渊虚弱地摇摇头:“不关母亲的事,是我自己不争气。”
他看向我,“让……让世子妃见笑了。”
我连忙低下头:“世子安心养病,儿媳会好好照顾世子的。”
侯老夫人又说了些让他安心养病的话,才被人扶着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叮嘱我:“清沅,景渊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看着他,别让他再犯病了。”
“是,母亲放心。”
人都走光了,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萧景渊,还有一个贴身伺候的小厮。
萧景渊的咳嗽声渐渐停了,他挥了挥手,让小厮也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站在床边,看着他苍白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他这么费尽心机地装病,到底是为了什么?
“看够了?”
他突然睁开眼睛,眼神清明,哪里还有半分虚弱的样子。
我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没有。”
他坐起身,动作利落,根本不像个病人。
他拿起旁边的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那血迹一擦就掉,显然是用什么东西染的。
“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他看着我,语气平淡。
“不敢。”
他笑了笑:“你倒是坦诚。”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你既然嫁给了我,有些事,告诉你也无妨。”
我屏住呼吸,等着他的下文。
“我装病,是为了避祸。”
他望着窗外,声音低沉,“当今圣上多疑,我父亲手握兵权,他早就忌惮了。
我若是表现得太出色,恐怕活不到现在。”
我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上一世我只知道萧景渊早死,却不知道他早死的原因。
现在想来,恐怕也和这皇权争斗脱不了干系。
“那你刚才……刚才?”
他转过身,看着我,“刚才是做给有心人看的。”
“有心人?”
“嗯。”
他点点头,“府里有眼线,宫里也有。
我若是不‘病’得重些,他们是不会放心的。”
我心里一凛。
侯府里竟然有眼线?
那我和苏明月重逢的事,会不会也被人知道了?
“你也不用太担心。”
萧景渊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那些眼线,翻不出什么大浪。
只要你乖乖的,做好你的世子妃,没人会为难你。”
他的话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警告。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
他走到我面前,“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
你的任务,就是帮我演好这场戏,让所有人都相信,我是个活不了多久的病秧子。”
“若是我不帮呢?”
我看着他,鼓起勇气问道。
他笑了,眼神却冷了下来:“你可以试试。”
那眼神里的寒意,让我打了个寒颤。
我知道,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好,我帮你。”
我咬了咬牙,“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我帮你演戏,但你也要护我周全。”
我看着他的眼睛,“我不想像上一世那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提到上一世,萧景渊的眼神闪了一下,他盯着我看了半晌,点了点头:“可以。
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保你在侯府平安无事。”
达成协议,我松了口气。
至少,暂时安全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萧景渊开始了“夫唱妇随”的演戏生涯。
他每日“病恹恹”地躺在床上,我则“贤惠”地守在床边,喂药、读书,嘘寒问暖,把一个体贴入微的世子妃扮演得淋漓尽致。
府里的下人看我的眼神,也从最初的轻视,渐渐变成了同情和敬佩。
侯老夫人更是对我赞不绝口,时常赏赐些东西给我,说我是个好孩子,委屈我了。
只有我和萧景渊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夜深人静时,他会悄悄离开房间,不知道去做什么,首到天快亮才回来,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我从不问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我们只是合作者,不该有太多的牵扯。
他似乎也很满意我的识趣,对我越来越放心,偶尔还会和我说些府里的事,提醒我哪些人要提防。
比如侯府的二房,一首觊觎着爵位,明里暗里没少给萧景渊使绊子;比如那个看似和蔼的侯老夫人,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都知道,只是看破不说破。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平静得让我有些不安。
我知道,苏明月不会就这么算了。
她一定在等着看我的笑话,等着我重蹈她上一世的覆辙。
果然,没过多久,就出事了。
那天我去给侯老夫人请安,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苏明月的声音,带着哭腔:“老夫人,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清沅她……她在侯府过得好好的,怎么能忘了本呢?”
我的心猛地一沉。
她怎么来了?
她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