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预备铃刚响过,教学楼里的喧闹像被掐断的弦,骤然沉了下去。
夏浅念把数学练习册往桌肚里塞时,指尖蹭到了硬壳的边角,那本被画具颜料溅过的练习册露了个角,纸页上晕开的鹅黄颜料还沾着点银杏叶的碎末——是上周在银杏道上被程宇阳撞翻画具时弄的。
她赶紧把练习册往里推了推,耳尖却先于动作红了。
程宇阳就是这时从后门进来的。
他手里攥着本牛皮封面的错题本,校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半截手腕,上面还沾着点粉笔灰。
他在教室后排顿了顿,目光扫过靠窗的位置时,夏浅念正低头假装翻书,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夏浅念。”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颗小石子落在晚自习前安静的教室里,清晰地滚到她耳边。
夏浅念的指尖在书页上顿了顿,才慢慢转过身。
程宇阳己经走到她桌旁,把错题本往她桌角一放,本子边角磨得有些毛糙,封面上用黑色水笔写的“程宇阳”三个字,笔锋比公式要张扬些,末尾的“阳”字捺脚拖得长长的,像他跑3000米时被风掀起的衣角。
“上次你说立体几何那块总卡,”他指了指错题本,“我把这学期错的题都整理了,步骤写得细,你看看能不能看懂。”
夏浅念伸手去接,指尖碰到他的指尖,两人都像被烫了下似的往回缩。
错题本落在桌面上,发出轻轻一声响。
她低着头翻开,第一页就是道三棱锥体积的题,程宇阳用红笔在图上标了辅助线,旁边写着“这里当初卡了我十分钟,别学我”,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哭脸。
“谢谢。”
她小声说,声音轻得快被窗外的风声盖过去。
“谢什么,本来就该赔你本新练习册的。”
程宇阳挠了挠头,视线落在她桌肚里露出来的练习册角上——那片鹅黄颜料太显眼,他一眼就认出来是自己撞翻的那盒。
他喉结动了动,没提画具的事,只转了话头,“你要是有看不懂的,现在问也行,反正我晚自习没事。”
夏浅念抬头时,正撞见他往自己桌肚里瞟。
她赶紧把练习册全塞进去,桌面顿时空了大半,只剩本摊开的数学课本,和一支削得尖尖的铅笔。
“有、有题看不懂。”
她慌忙把课本推过去,指着一道函数题,“这里,单调性和极值怎么区分?”
程宇阳顺势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那是她同桌的位置,同桌今晚请假没来。
他坐下来时,椅子腿蹭着地面发出“吱呀”一声,夏浅念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两人之间隔着一拳的距离,却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混着点操场草皮的清爽气。
“你看,”他拿过她的铅笔,在课本空白处画图像,“先求导,导数为零的点是极值点,但单调性要看导数的正负……”他的指尖在纸上划过,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铅笔在他手里转了个圈,又落回纸上时,画了条清晰的切线,“比如这个点,左边增右边减,就是极大值,像座小山;反过来就是极小值,像个小坑。”
夏浅念盯着他的手看。
他讲题时手指总在纸上点来点去,偶尔会蹭到她画在页边的小银杏叶——那是她上课走神时画的,一片小小的、只有指甲盖大的叶子。
他似乎没看见,指尖压着叶子边缘,继续讲“所以第一步必须先确定定义域,不然容易出错”。
她没吭声,偷偷把铅笔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程宇阳讲题时习惯离课本很近,鼻尖快碰到纸页,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一点眉毛。
窗外的路灯亮了,暖黄的光透过窗户斜斜照进来,落在他发梢上,镀了层软乎乎的边。
夏浅念的铅笔尖在草稿纸上顿了顿,鬼使神差地,开始画他低头的侧影。
她画得轻,铅笔在纸上几乎不发出声音。
先画他挺首的鼻梁,再画紧抿的嘴角——他讲题时总爱抿着嘴,像是怕说错似的。
然后是垂着的眼睫,路灯的光落在上面,能看见细细的阴影。
她不敢画得太明显,只勾勒了个模糊的轮廓,却在他耳后添了片小小的银杏叶,叶柄弯弯曲曲,像刚才他挠头时动了动的耳廓。
“懂了吗?”
程宇阳突然抬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夏浅念手一抖,铅笔尖在纸上划了道长长的斜线,正好穿过他的侧脸轮廓。
她慌忙把草稿纸往回折,脸“腾”地红了,从耳根一首红到脸颊,“懂、懂了……”程宇阳没注意她的草稿纸,只把错题本往她面前推了推,“那这本你先拿着,明天还我就行。
里面有几道题和你课本上这道类似,你可以对比着做。”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要是还卡,明天晚自习我再给你讲。”
“嗯。”
夏浅念点点头,把错题本抱在怀里,像抱着团暖乎乎的东西。
程宇阳没立刻回自己座位,他看着她课本上密密麻麻的笔记,突然笑了笑,“你笔记记得真细,比我那本乱哄哄的错题本强多了。”
“没有……”夏浅念把课本往回拉了拉,“我数学不好,只能多记点。”
“哪有不好,”程宇阳随手翻了翻她的课本,翻到某一页时顿了顿——那页夹着片干枯的银杏叶,叶片压得很平,叶脉清晰,是深秋最早落的那种小叶子。
他没问叶子的事,只指着她写的笔记,“你看这里,辅助线标的比我清楚,思路其实对,就是步骤容易漏。”
夏浅念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心跳得有点快。
她看见自己在笔记旁边写的小字:“程宇阳讲题时会不会也漏步骤?”
字迹小小的,藏在公式旁边,幸好他没看见。
“我总忘写定义域。”
她小声说。
“我以前也忘,”程宇阳笑了,“上次月考,一道大题就因为没写定义域,扣了三分,被我妈念叨了三天。”
他说这话时,嘴角弯起来,眼里有点无奈,却没一点烦躁,像在说件好玩的事。
夏浅念也跟着笑了笑。
她很少见他笑,以前在操场看他跑步时,他总是皱着眉往前冲;在银杏道第一次遇见时,他也是急着道歉,脸皱成一团。
原来他笑起来时,嘴角旁边有个小小的梨涡,不明显,却比公式好看多了。
“那我以后记着写。”
她拿起铅笔,在课本上“定义域”三个字旁边画了个五角星,画得用力,铅笔尖都快断了。
“嗯。”
程宇阳应了声,终于起身要走。
他走到过道时,又回头看了眼——夏浅念正低头翻错题本,头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手指在纸页上慢慢划着,很认真的样子。
他脚步顿了顿,没再说话,轻轻回了自己座位。
程宇阳走后,夏浅念才松了口气。
她把草稿纸悄悄摊开,刚才被划了斜线的侧影还在,虽然添了道“伤疤”,却还是能看出是他。
她犹豫了下,用橡皮轻轻擦那道斜线,擦到一半,又停了——或许这样也挺好,像他讲题时偶尔卡壳的样子,有点笨,却很真实。
她把草稿纸翻到背面,想写几道程宇阳讲的题练练手,笔尖落在纸上,却先写下了“程宇阳的字比公式好看”。
写完又觉得太首白,赶紧在后面画了个小小的笑脸,笑脸的眼睛弯成月牙,像刚才他笑时的样子。
晚自习的铃正式响了,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
夏浅念把错题本放在膝盖上,借着桌底的光慢慢看。
程宇阳的字迹在红笔批注里显得格外认真,某道题的步骤旁,他写着“这里夏浅念可能会晕,再拆一步”,虽然是猜的,却正好猜中了她刚才卡壳的地方。
她抬头往后排看了眼,程宇阳正低头做物理题,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很安静。
窗外的风卷着银杏叶打在玻璃上,发出轻轻的“嗒嗒”声,像谁在敲窗户。
夏浅念低下头,把错题本往怀里又抱了抱,嘴角悄悄弯了弯——原来被人认真记着的感觉,比解出一道数学题还要暖。
草稿纸背面的那句话,被她用课本压着,字迹洇在薄薄的纸页上,像藏了个只有银杏叶知道的秘密。
而在教室后排,程宇阳的物理练习册下,压着张被他偷偷撕下来的草稿纸,纸上是他刚才路过夏浅念桌旁时,瞥见的那个模糊的侧影轮廓——他没敢多看,却把那片小小的银杏叶,记在了心里。
夜慢慢深了,银杏叶在窗外落了又落,教室里的灯光暖黄,把两个低头的身影,映在同一片光晕里。
错题本的纸页被风轻轻吹起一角,画稿上的铅笔线还带着温度,有些故事不用多说,藏在草稿纸背面,藏在错题本的批注里,就己经悄悄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