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藤瘫在禁藤区的湿泥里，像条刚被抽去筋骨的巨蟒。
灰雾把残骸裹得半透，藤皮上的黏液混着雨水往下滴，落在石缝里时，竟泛起极淡的青黑色——那是辐射残留的痕迹。
林砚的战术靴碾过一截断藤，靴底传来“咯吱”的脆响，他没动，枪口仍稳稳对着苏野的后背，只是扣在扳机上的指节，比刚才松了半分。
苏野蹲在腐藤残骸前，全然没在意背后的枪口。
他的防护服膝盖处蹭满了泥污，左袖管还留着刚才被腐藤扫过的破口，露出里面苍白的手腕。
他的动作很轻，指尖拂过缠绕成结的根须时，像在触碰易碎的玻璃，连呼吸都放得极缓。
林砚看着他的指尖停在根须深处那点淡绿微光上，喉结滚了滚，终于还是开口：“别碰，腐藤残骸的辐射值能穿透防护服。”
苏野没回头，指尖己经触到了那团光。
是颗指甲盖大的籽，裹着层细如蚕丝的绒，捏在手里时，竟带着点人体的温度，不像植物的种子，倒像块刚从怀里掏出来的暖玉。
“它不是辐射源。”
他把籽举到眼前，对着灰雾里漏下的碎光转了转，细绒上的微光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淌，落在湿泥里时，竟让周围的青黑色淡了些，“它是星绒草的籽，卡在腐藤的根里了——就像根刺扎进肉里，疼得厉害，才会乱咬人。”
林砚皱紧眉。
他在禁藤区巡逻了三年，见过的变异植物种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不是带倒钩的硬壳，就是裹着剧毒的囊包，从没见过这样软乎乎、还发着暖光的。
他往前挪了两步，靴底不小心蹭到苏野垂在身侧的衣摆，才注意到自己的脚踝处——刚才被腐藤尖刺划开的裂口还没封，防护服的纤维翻卷着，渗出来的血珠己经在靴筒内侧凝了痂，此刻正隐隐发疼。
“你怎么知道它是星绒草的籽？”
林砚的声音里还带着警惕，但枪口己经微微下垂，不再对着苏野的要害，“安全区的资料里，从没提过星绒草有籽。”
苏野终于转过身。
他的睫毛上沾了点泥星，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把刚才那粒籽的光都揉进了瞳孔里。
他把籽递到林砚面前，指尖离林砚的枪口只有几厘米：“你看，它在抖。”
林砚低头，果然看见那粒籽在苏野的掌心轻轻颤动，细绒上的微光忽明忽暗，像在回应什么。
没等他反应过来，苏野忽然往前递了递手，籽上的微光竟飘出几缕，像 tiny 的萤火虫，慢悠悠落在林砚的脚踝伤口上。
瞬间，一阵暖意顺着伤口漫开。
刚才还***辣的疼意像被温水冲散，连带着小腿肚的酸胀感都淡了。
林砚下意识地弯下腰，掀开靴筒看——原本渗血的裂口己经结了层浅粉色的痂，周围泛着红的皮肤，竟恢复了正常的肤色。
他愣了愣，伸手去碰痂皮，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没有丝毫辐射灼烧后的硬壳感。
“它能治伤？”
林砚的声音里多了点惊讶，他抬眼看向苏野，发现对方正盯着自己的脚踝，眼里带着点理所当然的神色，像在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止能治伤。”
苏野把籽收回来，小心地放进防护服内侧的口袋里——林砚瞥见那口袋里还揣着半株星绒草，草叶的微光和籽的光凑在一起，在灰扑扑的防护服上，竟映出个小小的亮圈，“李医生知道怎么种它。”
苏野的指尖在口袋外按了按，像是在确认籽没掉，“安全区的辐射病房里，有好多人等着它救命呢，他们的肺都快被辐射烧穿了。”
“李医生？”
林砚抓住这个陌生的名字，心里记了下来。
他队里有个队员去年得了辐射病，就是送进了辐射病房，后来再也没出来。
他看着苏野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刚才的警惕有点可笑——能让变异植物的籽乖乖治伤，还惦记着病房里病人的人，怎么看也不像资料里写的“危险变异体”。
苏野没察觉他的心思，己经重新蹲下去，开始扒拉腐藤的残骸。
他的手指在根须里翻找时，动作又快又准，像早就知道哪里藏着东西。
“刚才那株腐藤里，应该不止这一颗籽。”
他边找边说，声音里带着点细碎的响动，“星绒草的籽喜欢躲在潮湿的地方，腐藤的根刚好能挡住灰雾。”
林砚站在旁边，看着他的指尖从根须里又捏出两颗籽。
这次他没再阻止，反而从战术腰包里掏出辐射检测仪，递到苏野面前：“测一下。”
苏野接过检测仪，把籽放在探头旁，屏幕上的数字跳了跳，最终停在“0.02”——这是安全区内部的辐射标准，比林砚的战术靴辐射值还低。
“我说了，它没辐射。”
苏野把检测仪递回去，眼里带着点小得意。
林砚接过仪器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苏野的指腹，对方的手很暖，和自己常年握枪的冰凉完全不同，像碰了下晒过太阳的石头。
林砚的指尖顿了顿，赶紧收回手，假装在检查仪器，却没发现自己的耳尖，己经有点发烫。
“为什么帮我治伤？”
林砚忽然问。
他看着苏野把新找到的籽放进口袋，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你明明知道，我刚才想开枪打你。”
苏野抬起头，刚好对上林砚的眼睛。
灰雾在两人之间飘着，把彼此的脸衬得有些模糊，但林砚能清楚看见苏野眼里的光。
“你没真的开枪。”
苏野说，他的手指在口袋外画了个圈，“而且，星绒草喜欢好人——它刚才碰你的时候，没发抖。”
林砚没说话。
他想起刚才籽落在伤口上时那阵暖意，心里忽然软了块地方。
他从战术腰包里掏出个防水袋，里面装着两包压缩饼干和一小瓶净水，递到苏野面前：“先吃点东西，禁藤区的晚上会降温。”
苏野接过防水袋，指尖碰到袋子时，眼睛亮了亮——像是很久没见过这么干净的食物。
他没立刻打开，反而抬头看向天边：灰雾己经开始变浓，原本还能看见的碎光，此刻己经快被完全遮住。
“得赶紧找个躲雨的地方。”
苏野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泥，“灰雾再浓点，噬光虫就要出来了，它们最喜欢咬金属，你的枪和战术靴，都是它们的目标。”
林砚心里一紧。
噬光虫是禁藤区的夜行者，通体漆黑，牙齿比战术刀还锋利，尤其喜欢啃食金属。
之前有个队员的战术灯被虫群围住，不到一分钟就被啃成了废铁。
他看了眼苏野单薄的防护服，又看了看远处隐约可见的岩石堆，忽然说：“跟我来，前面有个岩缝，能躲虫。”
苏野点点头，跟在林砚身后。
两人踩着湿泥往前走时，苏野忽然想起什么，拉了拉林砚的战术服袖口：“下次来禁藤区，别穿战术服。”
他指了指林砚的靴筒，“星绒草怕金属的冷味，闻到会躲着你，就算找到幼苗丛，它们也不会靠近。”
林砚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苏野的眼里没有恶意，只有认真。
他“嗯”了一声，脚步顿了顿，故意放慢了些，让苏野能跟上自己的步伐。
灰雾越来越浓，把两人的身影裹在一起，只有苏野口袋里的星绒草和籽，还在发着淡淡的光，像在漆黑的禁藤区里，点亮了一小片温暖的天地。
快到岩缝时，林砚忽然停下。
他从战术腰包里掏出个小小的战术灯，按下开关时，橘黄色的光立刻驱散了周围的灰雾。
“拿着。”
他把灯递给苏野，“噬光虫怕光，你拿着它，别离我太远。”
苏野接过战术灯，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把刚才的泥污都映得清楚。
他看着林砚，忽然笑了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谢谢。”
林砚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转过身，往岩缝里走，声音有点含糊：“赶紧进去，别啰嗦。”
岩缝不深，但足够两人躲避。
林砚靠在石壁上，看着苏野坐在角落，小心翼翼地打开防水袋，小口吃着饼干。
灯光落在苏野的发顶，给他的头发镀了层暖黄，看起来不像在危险的禁藤区，倒像在安全区的屋顶上，晒着太阳吃零食。
林砚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或许接下来的禁藤区之行，不会像他想的那么糟。
苏野吃了半块饼干，忽然想起什么，把剩下的半块递到林砚面前：“你也吃点，晚上可能要守夜。”
林砚接过饼干，咬了一口，干涩的饼干在嘴里慢慢化开，竟有了点甜味。
他看着苏野又开始研究手里的籽，忽然开口：“明天，你带我去找星绒草的幼苗丛。”
苏野抬起头，眼里的光更亮了：“真的？”
“真的。”
林砚点头，他看着苏野手里的籽，忽然觉得，这颗小小的籽，或许真的能给安全区，带来点不一样的东西。
灰雾在岩缝外嘶吼，远处隐约传来噬光虫的嗡鸣，但岩缝里很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和籽上那点淡淡的微光，在安静里慢慢跳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