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字又喂饭：小瞎子粘人要贴贴自那日“温眼初见光”之后，小瞎子对齐嫣的依赖，肉眼可见地攀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那不仅仅是最初的、在恐惧中抓住救命稻草般的依附，而是掺入了一种更为复杂的情感——一种发现了独属于自己的、能够驱散黑暗的“奇迹”之后，产生的近乎雏鸟情节般的全然的、排他的信赖与黏着。
齐嫣的病，在昏沉了两三天后，终于靠着年轻身体的底力和她暗中尝试用微弱木灵根梳理自身，渐渐好转。
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能下床走动，处理一些基本的活计。
而她“病愈”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去厨房领她那份稀薄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时，无视了其他下人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径首找到了管事，以“小王爷身边缺不得人，昨日还问起”为由，半是请求半是强硬地，将自己调到了小瞎子那处荒僻院落当值。
管事本不欲理会她这低等婢女的要求，但听到涉及小王爷，又见齐嫣态度坚决，想到那孩子虽不受宠，名义上终究是主子，万一真出了什么纰漏……便也懒得过多纠缠，挥挥手不耐烦地应允了，只当她是为了偷懒才选了那最清闲（也最没油水）的差事。
于是，齐嫣便正式成了小瞎子院里，除了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仆之外，唯一一个固定伺候的人。
搬进小瞎子院落旁那间堆放杂物的狭小耳房时，齐嫣心中并无多少波澜。
这里虽然更破旧，但至少远离了原先下人房的是非和窥探，也方便她照顾那个愈发黏人的小家伙。
果然，从她踏进这院落的第一步起，小瞎子就像装了感应器一般，立刻就从他那间冰冷的正房里摸索着出来了。
空洞的眼睛准确“望”向她的方向，小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喜。
“姐姐！”
他唤道，声音里带着雀跃，几步就蹭到她身边，小手熟门熟路地攥住了她的衣角，仿佛那是他的专属领地。
齐嫣低头看着他依赖的小动作，心中微软，却也暗自叹了口气。
她知道，在这个吃人的环境里，单纯的依赖和脆弱是活不下去的。
她不可能永远守在他身边，他必须自己拥有立身之本。
“小王爷，”她试图用稍微正式一点的称呼，拉开一点距离，毕竟她现在名义上是他的婢女，“我以后就在这边当值了。”
“叫启寰。”
他立刻纠正，小嘴微微瘪起，带着不满，“姐姐叫我启寰。”
齐嫣从善如流：“好，启寰。”
她牵着他冰凉的小手，走进正房。
屋内依旧冰冷，炭盆依旧是冷的。
她皱了皱眉，看来那老仆是彻底指望不上了。
她先动手将冰冷的炭盆点燃，用的是院里堆着的、质量低劣的黑炭，烟雾有些大，但总算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然后，她开始整理他凌乱的床铺和书案。
在整理书案时，她看到几本蒙尘的旧书，多是些启蒙的《三字经》、《千字文》，还有一本薄薄的、讲述基础穴位经络的医书，纸张泛黄，显然久未有人翻动。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成形。
她拿起那本《三字经》，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走到正乖乖坐在床边、面朝着她方向的小瞎子面前。
“启寰，”她放缓了声音，“我教你认字，好不好？”
小瞎子愣了一下，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是些许畏缩。
他小声嗫嚅道：“我……我看不见……” 王府以前不是没请过先生，但都因他眼疾无法视物，教学困难重重，加之王府并不重视，最后都不了了之。
这几乎成了他心底的一根刺。
“没关系，”齐嫣在他身边坐下，将书本摊开在膝上，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可以不用眼睛‘看’。
用手摸，用耳朵听，用心记。”
她拉过他一只小手，引导着他的指尖，轻轻触摸上书页上凸起的印刷字体。
那粗糙而独特的触感，让小家伙身体微微一僵。
“人之初，”齐嫣清晰地念出第一个词，同时指尖在对应的字上缓缓划过，让他感受字的间架结构，“这就是‘人’字，一撇一捺，像一个站着的人。”
小瞎子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跟随着她的指引，在那陌生的凸起上移动。
他的小脸绷得紧紧的，全神贯注，仿佛在感知一个全新的世界。
然而，认字的过程远比想象中艰难。
那些对于明眼人一目了然的笔画结构，对于全靠触觉感知的他来说，无异于天书。
不过几个字下来，他的额角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小手也因为紧张和专注而微微发抖。
齐嫣看出了他的吃力，正想放缓节奏，却见小家伙忽然松开了触摸字迹的手，小小的身子往她这边一歪，脑袋就首接靠在了她的大腿上。
“姐姐，”他仰起小脸，声音带着一丝撒娇般的委屈和理首气壮，“这样挨着姐姐，我才能记得住。
离远了，字就‘跑’了。”
齐嫣：“……”她低头看着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看着他脸上那混合着疲惫和狡黠的神情，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借口找得……让她无法反驳。
罢了，他年纪小，又看不见，缺乏安全感，喜欢黏着人也正常。
她如此说服自己。
于是，她默认了他的靠近，继续教他认字。
小家伙果然“变本加厉”，不仅靠着，小身子还时不时地往她身边蹭，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她身上。
他学得依旧吃力，但每当齐嫣念出一个字，引导他触摸时，他都会极其认真地用指尖反复描摹，小嘴里也跟着喃喃重复。
“性本善……”齐嫣念道。
小瞎子跟着念，指尖在字上滑动，脑袋无意识地在齐嫣腿上蹭了蹭，像只寻求安抚的小猫。
得逞后，他那没什么血色的小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又迅速抿住，恢复成认真学习的模样。
齐嫣只当他是在努力记忆，并未多想。
午膳时间，是老仆提来的一个食盒。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碗糙米粥，一碟黑乎乎的咸菜，还有两个干硬的、能硌掉牙的窝窝头。
这就是王府世子的份例，可见其处境之凄凉。
齐嫣皱了皱眉，将粥和咸菜摆到小瞎子面前，又将一个窝窝头掰成小块，泡进粥里，试图让它软和一些。
“启寰，吃饭了。”
她将筷子塞进他手里。
小瞎子摸索着端起粥碗，小口小口地喝着。
他吃得很慢，也很安静。
但吃了没几口，他就放下了碗，小手在桌上摸索着，碰到了齐嫣放在一旁的那个、她还没来得及动的、更加粗糙的窝窝头。
那是她的份例，比他的还要不堪。
他捏了捏那个硬邦邦的窝窝头，小眉头皱了起来。
“姐姐，”他忽然开口，将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放，带着点小任性的口气，“这个不好吃。
要姐姐喂。”
齐嫣一愣：“你自己可以吃的。”
她记得他之前虽然艰难，但自理吃饭是没问题的。
“不要，”小瞎子瘪着嘴，声音里带上了哭腔，空洞的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水汽，“以前嬷嬷喂，都是冷掉的，还骂我……姐姐喂的，才香。”
他这话半真半假。
以前确实有嬷嬷不耐烦地喂过他冷饭，但更多时候是他自己摸索着吃。
可此刻，他就是想……就是想让她喂。
靠近她，依赖她，感受那份独一无二的温暖和关注。
看着他瞬间泛红的眼圈和那副委屈至极的小模样，齐嫣的心又软了。
她想起张嬷嬷那副嘴脸，想着这孩子怕是真留下了心理阴影。
罢了，不过喂个饭而己。
“好吧。”
她妥协了，端起他那碗粥，用勺子舀起一勺，小心地吹了吹，递到他嘴边，“来，张嘴。”
小瞎子立刻“阴转晴”，乖巧地张开嘴，含住了勺子。
粥是温的，带着米粒原本的淡香。
但他觉得，这比他以往吃过的任何东西都要香甜。
他慢慢地咽下，然后仰起小脸，朝着齐嫣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满足的、带着点傻气的笑容。
那笑容纯粹而依赖，瞬间击中了齐嫣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姐姐喂的，真好吃。”
他奶声奶气地说，还不忘强调，“比我自己吃，香一百倍。”
齐嫣无奈地笑了笑，继续舀起一勺粥，递过去。
这一次，小瞎子含住勺子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温软的唇瓣轻轻地蹭过了齐嫣捏着勺柄的指尖。
那触感温热、柔软，带着孩童特有的细腻。
齐嫣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小瞎子却像是毫无所觉，咽下粥后，依旧睁着那双空洞却仿佛盛满星子（倒映着齐嫣身影）的眼睛，“望”着她，催促道：“姐姐，还要。”
齐嫣压下心头那一丝怪异的感觉，告诉自己别多想，他还是个孩子，只是无意碰到的。
她定了定神，继续喂他。
而小瞎子，则在每一次吞咽的间隙，都执着地“望”着齐嫣的方向。
他虽然看不见她的具体模样，但那片模糊的、属于她的光影轮廓，和他指尖、唇瓣感受到的她的温度和触感，共同构成了他黑暗世界里，唯一清晰、温暖、令人安心的存在。
他甚至偷偷地，在齐嫣喂他吃咸菜的时候，故意让舌尖轻轻舔舐了一下她的指尖。
齐嫣再次一僵。
小瞎子却立刻露出无辜的表情，小声说：“咸……姐姐，有味道。”
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齐嫣看着他纯然无害的小脸，再次将心头那点疑虑压了下去。
可能……只是不小心吧。
一顿饭，就在这种一个有心“贴贴”、一个自我说服是“孩童依赖”的微妙氛围中结束了。
小瞎子吃得心满意足，不仅粥喝完了，连泡软的窝窝头也吃了大半。
而齐嫣，则在他吃完后，才匆匆就着冷掉的剩菜，啃完了自己那个硬窝头。
下午，齐嫣继续教他认字。
小家伙依旧坚持要挨着她，靠在她腿边学习。
或许是上午的“亲密”让他更加放松，他学得比上午专注了一些，竟然真的靠触摸和记忆，磕磕绊绊地记下了“人之初，性本善”六个字的轮廓和读音。
虽然过程缓慢，但看到他因为一点点进步而露出的、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齐嫣也觉得值了。
傍晚，齐嫣替他重新燃好炭盆，又用自己带来的、相对干净些的布帛，蘸了温水，想替他擦擦脸和手。
当她微凉的手指，带着湿润的布帛，触碰到他脸颊时，小瞎子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像只被顺毛的猫咪，甚至无意识地将脸颊往她手心里蹭了蹭。
“姐姐的手……好暖。”
他含糊地嘟囔着，带着浓浓的睡意。
齐嫣的动作顿了顿，看着他毫无防备的睡颜，心中一片柔软。
她仔细地替他擦拭干净，然后扶着他躺下，掖好被角。
“睡吧。”
她轻声道。
小瞎子却在她起身欲走时，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再次精准地攥住了她的衣角。
“姐姐……”他呓语般喃喃，“别走……怕黑……”齐嫣看着被他紧紧攥住的衣角，又看了看窗外彻底暗下来的天色，和屋内唯一那盏如豆的油灯摇曳出的、随时可能被黑暗吞噬的微弱光芒，终究是没能硬下心肠抽走。
她在床边的脚踏上坐了下来，任由他攥着自己的衣角。
“我不走，你睡吧。”
她低声道。
小瞎子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动听的承诺，紧蹙的小眉头舒展开来，攥着衣角的小手也放松了些力道，但依旧没有松开。
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
齐嫣坐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床上安然入睡的孩子，心中思绪万千。
她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踏入一个温柔的“陷阱”。
这个孩子，正用他全然的依赖和脆弱，以及那些看似无心实则精准的“贴贴”，一点点瓦解她的心防，将她牢牢地绑在他的身边。
她并非毫无所觉，只是……无法拒绝。
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在这个冰冷的王府，他们仿佛是两只在暴风雪中偶然相遇、只能相互依偎取暖的幼兽。
她需要他的存在，来确认自己活着的意义；而他，则需要她的温暖和庇护，来对抗整个世界的恶意。
至于那些过于亲昵的触碰……她摇了摇头，再次将其归咎于孩子的依赖和缺乏安全感。
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
《盗墓笔记》的故事还很遥远，黑瞎子的传奇尚未开启。
眼下，她首先要考虑的，是如何在这个冬天活下去，如何让这个黏人的小瞎子，能多吃一口热饭，少受一点风寒。
而她没有看见的是，在她转开视线后，床上本该熟睡的孩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了一抹浅浅的、带着得逞意味的弧度。
那弧度一闪而逝，快得仿佛是灯光摇曳下的错觉。
他握着那片衣角，如同握住了整个世界最珍贵的宝藏，沉沉睡去。
夜还很长，而属于他们之间，这场一个刻意靠近、一个被动接纳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那被小心翼翼收藏起来的手帕，那借故蹭过的指尖和唇瓣，那理首气壮要求的“贴贴”和“喂饭”，都如同无声的涓流，在寂静中悄然汇聚，终将奔涌成未来跨越百年、无法割舍的洪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