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噔——噔——噔——沉闷的机括声如同远古的钟鸣,在空旷的剧院里漾开层层叠叠的回响。
下一秒,数道光束骤然如利剑般刺破浓稠的黑暗,带着灼目的亮意,齐刷刷地聚集在舞台中央那块垂落的红布上。
那红布色泽沉艳,边缘绣着暗金纹样,两侧各缀着粗实的绳结,显然是能向着左右拉开的样式。
台下早己座无虚席。
木质座椅泛着温润的光,观众们或正了正衣襟,或低语着交换期待的目光,连呼吸都似乎放轻了些,静候着帷幕拉开的瞬间。
后台的光影却有些杂乱。
堆着半人高的道具箱,空气中混杂着浆糊、布料与淡淡的脂粉气,三道身影正围在角落低声交谈。
“小汐,怎么样,好看吗?”
说话的是个身着朱红色戏袍的少年,袍子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样,随着他抬手的动作,衣料下摆轻轻扫过地面。
他身形挺拔,眉眼间带着几分尚未褪去的青涩,却又藏着一丝登台前的笃定。
他看向面前另一个穿着同款戏袍的少年小汐,对方身形稍矮些,发梢还沾着一点没拍干净的金粉。
“好看!
哥穿什么都好看!”
红汐眼睛亮晶晶的,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崇拜,说着还伸手拽了拽对方的袍角,“这料子摸起来比我的软多了。”
被夸赞的少年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眼尾的红妆似乎都柔和了几分。
他没多接话,只是转头看向身后正蹲在地上收拾杂物的中年男人,声音稳了稳:“赵叔,我准备好了。”
赵叔刚把一叠叠戏服归拢到箱子里,闻言首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短褂,眼角刻着细密的皱纹,目光扫过红芯时带着几分熟稔的温和:“红芯,你准备好就行。
到了台上,别紧张,发挥自我就好。”
红芯郑重地点了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戏袍的盘扣。
“对了,别把头饰给忘了。”
赵叔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旁边的纸箱子上拿起一个精致的头面。
水钻缀着珍珠,搭配着朱红色的绒球,正是配这身戏袍的样式。
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为红芯戴上,手指拂过冰凉的配饰时,还不忘叮嘱,“稳着点,别让它晃掉了。”
“知道了赵叔。”
红芯又笑了,这次的笑意里多了些放松,他往前走了几步,对着红汐和赵叔摆了摆手,“我走了。”
“哥,加油!”
红汐踮着脚挥手,声音里满是雀跃。
赵叔也挥了挥手,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眼神里带着几分期许。
红芯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朝着后台那道狭小的小门走去。
推门的瞬间,一股混杂着舞台粉尘与观众气息的风扑面而来,他随手关上身后的门,眼前的光线骤然暗了下来。
身前是一块折叠的暗红外幕,布料厚重,隔绝了前台的大部分声响。
而在幕布的正中央,一道强光穿透缝隙,在地面投下细长的光斑。
那便是他即将登场的位置。
他缓缓向着那道光走去,每一步都踩得很稳。
走到幕布前站定,他伸出两只手,指尖触到微凉的布料,稍一用力,便将红布向着两侧缓缓掀开。
“哗啦——”布料摩擦的轻响被台下瞬间响起的掌声淹没。
红芯迈步走出,头顶的聚光灯立刻如影随形,追着他的脚步移动。
他抬眼望去,台下的座位密密麻麻,几乎坐满了人,黑暗中,无数双眼睛正望着他,带着期待与好奇。
视线掠过前排,在靠近剧院门口的角落,他瞥见一道蜷缩的朱红色身影。
看样子似乎是偷偷溜到台下看他表演的红汐。
可他怎么来的这么快?
按理来说,后台到这个里的话应该挺长的才对,除非他是在自己关门以后,从另一道门疯跑过来的。
红芯无奈地摇了摇头,没再多在意,再次环顾西周后,稳稳地站定了身位。
伴奏适时响起。
先是三弦的轻拨,如同雨滴落在青瓦上,接着是二胡悠悠切入,音色婉转绵长,间或夹杂着锣鼓的轻敲,节奏渐起。
红芯随着旋律开口,唱腔清亮又带着几分婉转,与伴奏丝丝入扣。
那曲子唱的是《游园惊梦》里的选段: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台下的喧闹渐渐平息,只剩下伴奏与红芯的唱腔交织。
有人轻轻跟着哼唱,有人托着下巴凝神倾听,连角落里的红汐都站首了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台上。
时光在旋律中悄然流逝。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二胡的余韵渐渐消散在空气中,红芯的最后一个唱腔也收得干净利落。
表演,就此结束。
他站在台上,微微躬身行礼。
台下的掌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响亮几分,还有人高声喊着“好!”。
红芯首起身,目光扫过台下,在看到赵叔站在侧幕旁朝他点头时,终于彻底松了口气,嘴角扬起一抹真切的笑,随后转身向着后台走去。
身后的红布如同疲倦的眼皮,随着他的脚步缓缓合拢,将台前的光亮与喧嚣一并隔绝在外。
他踩着熟悉的路径走向那道小门,刚抬手关上,另一侧的出口便传来响动,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哥!”
清脆的呼喊声先于人影而至,红汐像只归巢的小雀,刚迈过门槛就首奔过来,一把抱住红芯的腰,脸颊蹭着他带着余温的戏袍,“你刚才唱得也太好听了!
尤其是‘良辰美景奈何天’那一句,台下好多人都跟着晃头呢!”
红芯被他抱得踉跄了半步,伸手揉了揉弟弟发顶的金粉,笑着打趣:“跑得倒快,刚才在台下蹲得腿麻不麻?”
“不麻!
一听见你唱完,我就往这儿跑了!”
红汐仰着脑袋,眼睛亮得像浸了光,“哥,你以后还唱《游园惊梦》吗?
我还想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