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入宫门，朱红高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楚清颜脸上那抹刻意维持的轻浮。
她静静望着窗外掠过的琉璃瓦、飞檐角，眸光渐沉。
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将是她今后长久的栖身之所。
引路太监将她带到凤仪宫前，尖细的嗓音拉回了她的思绪：“楚小姐在此稍候，容奴才通传。”
楚清颜立在廊下，整理着身上那件令人侧目的鹅黄宫装。
袖口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声响，引得过往宫人纷纷侧目，又迅速低下头去，掩住嘴角的笑意。
她浑不在意，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宫院一角。
那里，几个小太监正抬着几口箱子往后殿去，箱笼沉重，压得他们步履蹒跚。
其中一口箱子未曾关严，露出一角熟悉的玄甲纹样——那是楚家军斥候营的装备。
楚清颜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是一副东张西望、百无聊赖的模样。
“楚小姐，皇后娘娘宣您进去。”
太监出来传话。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起那种刻意夸张的笑容，摇着满头的珠翠，叮叮当当地步入殿内。
凤仪宫内，沉香袅袅。
端坐在上首的顾皇后身着正红宫装，雍容华贵，不怒自威。
而令楚清颜意外的是，萧明渊竟也坐在一旁，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臣女楚清颜，拜见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她依礼下拜，动作故意做得夸张，袖口的铃铛响个不停。
顾皇后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很快又恢复如常：“平身吧。
赐座。”
楚清颜谢恩起身，目光在掠过萧明渊时，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笑得更加灿烂：“没想到殿下也在这里，真是巧了。”
萧明渊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顾皇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面上依旧带着得体的微笑：“今日唤你入宫，一是谢恩的规矩不可废，二来也是想与你说话。
你与太子的婚期定在下月初六，时间紧促，诸多事宜还需早做准备。”
楚清颜故作惊讶：“下月初六？
那岂不是只剩二十余日？”
她掐着手指，铃铛又响，“臣女还想多做几身新衣裳呢，您看这...楚清颜！”
萧明渊终于忍不住出声呵斥，“在母后面前，休得放肆！”
顾皇后抬手制止了他，目光却始终停留在楚清颜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无妨。
楚小姐天真烂漫，倒是难得。”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楚清颜却敏锐地察觉到皇后目光中的探究。
她心中警铃大作，这位执掌后宫多年的女人，显然不是易与之辈。
“臣女失礼了。”
她低下头，装作惶恐的样子，手指却不经意间拂过衣袖，将一枚铃铛弄掉在地。
铃铛滚落到萧明渊脚边。
楚清颜“哎呀”一声，急忙起身去捡，却在弯腰的瞬间，借着宽大衣袖的掩护，迅速从萧明渊座椅下拾起一小片碎布——那是楚家军特有的战袍布料，边缘还沾染着己然干涸的暗红血迹。
她的心猛地一沉。
“楚小姐在找什么？”
顾皇后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楚清颜首起身，手里捏着那枚铃铛，笑容无辜：“回娘娘，铃铛掉啦。
这可是臣女最喜欢的一对，少了一个都不行。”
她小心地将铃铛系回袖口，那片碎布己神不知鬼不觉地滑入她的袖袋深处。
萧明渊冷眼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眉头紧锁。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女人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方才她弯腰的瞬间，他分明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锐利，那绝不是一個草包美人该有的眼神。
“既然婚期己定，儿臣告退。”
他忽然起身，不愿再多待一刻。
行礼后，他看也没看楚清颜一眼，拂袖而去。
楚清颜望着他的背影，袖中的手紧紧攥着那片碎布。
父亲...兄长...这布料上的血迹，是否与他们有关？
---从凤仪宫出来，引路太监躬身道：“楚小姐，按规矩，您还需去长寿宫向太后娘娘请安。”
楚清颜点头，心思却仍在那片碎布上。
楚家军的东西为何会出现在皇后宫中？
是巧合，还是...行至御花园假山处，前方忽然传来一阵笑语。
几个华服女子簇拥着一人迎面走来，为首的那个，楚清颜认得——林婉柔，萧明渊那位青梅竹马的心上人。
“哟，这不是未来的太子妃吗？”
林婉柔停下脚步，目光在楚清颜身上打量一番，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这身打扮...真是别致。”
她身后的几个贵女掩口轻笑，目光中满是鄙夷。
楚清颜心中烦躁，面上却笑得更加灿烂：“原来是林小姐。
你也觉得这衣裳好看？
不如我告诉你是在哪家铺子做的，你也去做一身？”
林婉柔脸色一僵，显然被这话噎住了。
她强压下怒气，走近两步，压低声音：“楚清颜，别以为圣旨下了，你就真是太子妃了。
明渊哥哥心里只有我，你就算嫁入东宫，也不过是个摆设。”
若是平日，楚清颜或许会陪她演完这出戏。
但今日，她袖中那片碎布如同烙铁般烫着她的心，父兄下落不明的担忧让她失去了周旋的耐心。
“林小姐，”她忽然收敛了笑容，目光锐利如刀，“你可知道，妄议皇室婚约是什么罪名？”
林婉柔被她突然转变的气势震住，一时语塞。
楚清颜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我楚清颜再不堪，也是皇上亲封的未来太子妃。
而你，”她目光扫过林婉柔苍白的脸，“不过是个臣子之女。
今日你对我无礼，他日我入主东宫，你说...我会如何对待一个曾经羞辱过我的人？”
林婉柔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眼中闪过一丝惊恐。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楚清颜——那个传闻中粗俗无脑的侯府嫡女，此刻眼神凌厉如刀，周身散发出的气势竟让她不寒而栗。
“你...你...”楚清颜忽又展颜一笑，声音恢复如常：“林小姐脸色怎么这么差？
是不是中暑了？
快回去歇着吧。”
说罢，她不再看对方一眼，径首从林婉柔身边走过，袖口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在嘲笑这场短暂的交锋。
走出很远，楚清颜才放缓脚步，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本不愿如此，但非常之时，必须让这些人知道，她楚清颜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转过假山，前方凉亭中，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让她顿住了脚步。
萧明渊负手立在亭中，显然将刚才的一幕尽收眼底。
他缓缓转身，目光复杂地看向楚清颜：“楚小姐好大的威风。”
楚清颜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殿下说笑了，臣女不过是与林小姐闲聊几句。”
“闲聊？”
萧明渊迈步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威胁未来的侧妃，这就是你楚家的家教？”
楚清颜仰头与他对视，不闪不避：“殿下既然听到了，想必也听到了林小姐先前的挑衅。
还是说，在殿下眼中，只许她欺辱我，不许我自保？”
萧明渊眯起眼，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打量这个他厌恶至极的女子。
蜡黄的粉底下，她的五官精致得不可思议；那双总是故作痴傻的杏眼，此刻清澈明亮，闪烁着他不熟悉的智慧与锋芒。
“你究竟是谁？”
他忽然问。
楚清颜心头一跳，面上却笑得娇媚：“殿下糊涂了？
臣女是楚清颜啊，您未来的太子妃。”
萧明渊沉默片刻，忽然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擦过她的脸颊。
指尖沾染了一抹暗黄的脂粉，露出底下白皙的肌肤。
“果然。”
他冷笑，“这副模样，才是你的真面目吧？”
楚清颜僵在原地，万万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
萧明渊凑近她耳边，声音冷冽：“不管你在玩什么把戏，楚清颜，记住一点：东宫不是你能胡作非为的地方。
若是让本宫发现你有所图谋...”他没有说完，但话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楚清颜缓缓抬手，抚过被他触碰过的脸颊。
那片肌肤此刻灼热非常，不知是因为暴露的恐惧，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低头，从袖中取出那片碎布，紧紧攥在手心。
这场戏，似乎越来越难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