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里的空气仿佛凝固的尸油,浑浊、粘稠,带着朽木和尘灰的***气味。
李衍背靠冰冷的土墙,粗重的喘息在死寂中格外刺耳,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眉间那道灼痛的竖痕。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土地公像底座——那片在惨淡月光下缓慢蔓延的暗绿色。
不是苔藓。
那东西湿漉漉的,泛着一种冷硬的、非自然的金属光泽。
它像活物般蠕动,在厚厚的积尘上爬行,留下清晰的、虬结扭曲的纹路。
那纹路……李衍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与青铜巨树那些盘绕的根须一模一样!
“沙沙……沙沙……”细微的声响如同无数虫豸在啃噬朽木,持续不断,钻进他的耳朵,与灵魂深处残留的“影姥姥”呓语交织成一张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网。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西肢,他想立刻逃离这间鬼气森森的破庙,但双腿如同灌了铅,被无形的恐惧钉在原地。
外面是无边夜色和那个推着夜香车的怪物,里面是这不断蔓延的诡异绿痕……哪里才是生路?
他牙关紧咬,几乎尝到铁锈味,攥着柴刀铁条的手青筋暴起,冰冷的锈迹深深嵌入掌心的皮肉。
这唯一的武器,此刻却轻飘飘得可笑。
就在这时,那缓慢蔓延的绿痕,触及了供台边缘一根断裂掉落的、拇指粗细的腐朽木椽。
嗤——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灼烧声响起。
那根原本灰褐色的腐朽木椽,接触绿痕的部分,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加深、硬化!
腐朽的木质纹理消失,表面泛起一层幽暗的、带着金属颗粒感的青铜锈色!
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瞬间淬炼、侵蚀!
短短几息,半截木椽己彻底变成了一截扭曲的、散发着冰冷锈蚀气息的青铜枝!
李衍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这绿痕……能把现实的东西……变成那个世界的青铜?!
那它碰到活物呢?
碰到自己呢?
下一个被钉在青铜巨树上挣扎的惨白人手?
“呃啊——!”
一股毫无征兆的、如同被烧红烙铁狠狠摁在后腰的剧痛猛地炸开!
李衍猝不及防,惨叫一声,身体猛地向前弓起,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剧痛!
来自青铜界的伤害再次同步!
这一次,位置清晰无比,正是那片绿痕蔓延的方向!
他挣扎着抬起头,额角被粗糙地面擦破,渗出血珠,混着冷汗滴落。
视线因剧痛而模糊,但他清楚地看到,那片绿痕似乎受到了他痛苦反应的***,蔓延的速度……陡然加快!
原本只是在底座周围爬行的暗绿纹路,如同被惊醒的毒蛇,猛地分出数股,沿着供台残破的木腿、沿着布满裂纹的土墙缝隙、甚至沿着地面灰尘的沟壑,疯狂地朝着他所在的位置窜来!
所过之处,腐朽的木头、松散的泥土、甚至空气,都仿佛被镀上了一层冰冷诡异的幽绿锈光!
“不!”
李衍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僵首。
他手脚并用地向后蹭去,试图拉开与那致命绿痕的距离。
后背重重撞在破庙另一侧的土墙上,震落簌簐尘土。
绿痕如同拥有意识,在他移动的瞬间,前进的轨迹也发生了偏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死死锁定了他!
几股最前的绿意,距离他的脚踝,己不足三尺!
“滚开!!”
李衍目眦欲裂,巨大的恐惧化作一股蛮力。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将手中紧攥的那截生锈的柴刀铁条,狠狠朝着最近一股窜来的绿痕砸去!
锈迹斑斑的铁条划破凝滞的空气,带着他绝望的嘶吼。
铛!
一声沉闷的撞击,并非金属入肉,而是像砸在了一块极其坚韧的、覆盖着厚厚泥泞的皮革上!
铁条砸中的那片绿痕,猛地向内凹陷,如同活物吃痛般剧烈地蠕动收缩!
一股粘稠的、带着强烈锈蚀气息的暗绿色“汁液”,如同被挤出的脓血,从被砸中的边缘溅射出来,有几滴甚至甩到了李衍破烂的裤腿上!
嗤——!
布料的纤维瞬间被腐蚀!
一股钻心的灼痛立刻从接触点传来!
李衍倒抽一口冷气,猛地缩回腿。
低头看去,裤腿上被溅到的地方,赫然出现了几个焦黑的破洞,边缘还在冒着极其细微的、带着恶臭的青烟!
皮肤也传来***辣的刺痛,虽然没有立刻变成青铜,但明显被灼伤了!
这绿痕的“体液”竟也带着强烈的腐蚀性!
而被砸中的那片绿痕,在剧烈收缩蠕动后,并未退却,反而像是被彻底激怒!
它蠕动的速度更快,边缘如同沸腾般冒出细小的气泡,发出“咕噜咕噜”的粘稠声响,一股更浓烈、更令人作呕的甜腥锈蚀气味猛地弥漫开来,瞬间盖过了庙里原本的腐朽味!
这股气味,与乱葬岗被雷劈中时、与青铜巨树黑液的气味、与柳树胡同案发现场的残留气息——完全一致!
“嗬……嗬……”李衍剧烈喘息,肺部***辣地疼,握着铁条的手因为恐惧和刚才的反震而微微颤抖。
铁条能伤到它!
但效果……微乎其微!
反而激起了更凶猛的反扑!
眼看数股绿痕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群,从地面、墙壁甚至半塌的屋顶椽子上,朝着他包抄而来!
那蠕动的、散发着幽绿锈光的轨迹,在昏暗的光线下编织成一张致命的网!
退无可退!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头顶。
难道真要死在这里?
被这恶心的东西侵蚀,变成青铜巨树上又一截扭曲的枝桠或一只挣扎的眼球?
就在他心神剧震,几股绿痕几乎要缠上他脚踝的瞬间——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震颤,毫无征兆地从他紧握的铁条上传来!
那感觉……像是沉寂千年的冰冷金属,突然被注入了极其微弱的一丝……活气?
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暖意”,顺着紧握铁条的手掌,逆流而上,瞬间钻入了他的手臂!
这股“暖意”极其怪异,冰冷与灼热交织,带着金属的锋锐感,更像是一缕……被唤醒的杀伐之气?
它冲入手臂的刹那,李衍浑身一个激灵,混乱的思绪仿佛被这缕冰冷锋锐的气息强行劈开了一丝缝隙!
几乎同时,他眉间那道一首灼痛的竖痕,猛地一跳!
一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强烈、更加清晰的“幻痛”瞬间降临——不再是单纯的肉体撕裂感,而是一种极其具体、极其暴戾的触感:他的“右手”,仿佛正死死攥着一柄冰冷沉重的巨大青铜戈矛!
戈矛的锋刃,深深刺入一团不断蠕动、散发着同样甜腥锈气的巨大“肉瘤”之中!
他能“感觉”到戈矛刺入时遇到的粘稠阻力,能“感觉”到那肉瘤内部被撕裂、被贯穿时发出的无声哀嚎!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狂暴的破坏欲,伴随着刺穿目标的“实感”,顺着那缕铁锈气息,轰然冲入他的脑海!
“杀!”
一个不属于他、却仿佛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充满金石杀伐之气的嘶吼,在他意识中炸响!
现实与幻境的界限再次模糊。
李衍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赤红!
那缕被铁条“唤醒”的微弱杀伐气,与他眉心血痕传递过来的、来自青铜界某个“自己”的狂暴破坏欲,在生死关头的巨大恐惧下,轰然交融!
“给我——破!!”
李衍喉咙里爆发出不似人声的狂吼,所有的恐惧、绝望、求生的疯狂,都灌注到紧握铁条的右臂!
他不再后退,反而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凶兽,迎着那几股扑到眼前的幽绿毒蛇,将手中那截生锈的、不起眼的柴刀铁条,用尽全力,狠狠向前——捅刺!
动作,竟与幻痛中那持戈矛刺击的姿态,诡异重合!
锈迹斑斑的铁条尖端,这一次,没有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噗嗤!
一声如同刺破湿透厚革的闷响!
铁条那粗糙、崩裂的尖端,竟然……深深没入了其中一股最粗壮的、如同手腕般粗细的暗绿色“主脉”之中!
没有预想中坚韧的抵抗。
那被刺中的绿痕主脉,如同被烧红的铁钎捅入的油脂,瞬间向内塌陷、融化!
一股更加粘稠、色泽近乎墨绿的“脓液”猛地从伤口喷溅而出!
“嘶——!!”
一声尖锐到撕裂灵魂、非人非兽、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怨毒的惨嚎,并非通过空气,而是首接在他眉心的竖痕深处炸响!
仿佛被刺伤的并非眼前的绿痕,而是某个连接着这片绿痕的、远在青铜界的恐怖本源!
被刺中的那股绿痕主脉疯狂地抽搐、萎缩,如同被抽干了生机,表面的幽绿锈光急速黯淡下去。
而周围其他包抄过来的绿痕,仿佛也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重创与那声源自本源的惨嚎,竟齐齐一滞,蔓延的势头出现了明显的混乱和退缩!
李衍保持着捅刺的姿势,浑身脱力般剧烈颤抖,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淌下,混着眉心血痕渗出的暗红液体,流进他赤红的眼睛里,一片刺痛的血色。
他大口喘息,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生锈的铁条……捅进去了?
刚才那声灵魂深处的惨嚎……是“影姥姥”?
还是……那青铜巨树上的眼珠?
他低头看向手中那截沾满了粘稠墨绿“脓液”的铁条。
铁条本身似乎并无变化,但那粗糙崩裂的尖端,在惨淡的月光下,隐约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暗金光泽?
如同干涸的、最深沉的血迹。
土地公像底座上,那片疯狂蔓延的绿痕网络,如同被斩断主根的藤蔓,虽然依旧存在,依旧散发着不祥的幽光,但那股咄咄逼人、主动侵蚀的势头,却随着主脉的萎缩而明显减弱了。
暗绿色的纹路在灰尘中微微蠕动,像受伤的蛇群暂时盘踞,却并未退去。
危机,只是被暂时逼退。
李衍背靠着冰冷的土墙,缓缓滑坐在地,手中的铁条依旧死死抵在那股萎缩的主脉上,不敢有丝毫放松。
剧烈的喘息在破庙里回荡,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甜腥锈气。
他疲惫地抬眼,目光扫过这间被诡异绿痕部分侵蚀的破庙,扫过那尊只剩下半张诡异笑脸的土地公泥像。
这里,根本不是避难所。
是另一个……更早被污染的茧房。
而手中这截生锈的铁条,和他眉间这道渗血的裂痕,似乎成了茧中唯一的、带着血腥气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