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水台之上,磷火不熄,反随黄衣人的朗笑愈盛。
五张玉席浮空环列,席间云雾自生,托起琉璃盏、珊瑚盘,盛着非人间可有的异馔:朱果凝霜、玄鱼吐珠、青鸾卵泛霞光。
黄衣人广袖垂云,襟绣日月纹,金丝镶边在月下泛着冷冽的微光。
他屈指轻叩案几,声如碎玉:“汪老,二十年未见,这‘蹑虚席’上的鱼胞球,可还踢得动?”
老叟佝偻的身形在光影中微微一颤。
他身着葛布短褐,足踏草履,双手枯槁如老树根,唯有一双眸子清亮如少年。
闻黄衣人问,他躬身低首:“灵官垂询,老奴岂敢忘本?
只是筋骨己朽,恐污尊目。”
话音未落,黄衣人己拂袖掷出一物——那透明球体离手即涨,内里星云旋舞,外罩七重光晕,球心一点金芒如活物搏动,嗡鸣声似龙吟浅啸。
球至半空,忽分三影:一影化鹤冲霄,羽翼遮月;一影坠如流星,首扑汪士秀扁舟;一影却绕老叟盘旋,如顽童嬉戏。
黄衣人抚掌:“好个‘三分归元’!
汪老,且看此球可比昔年‘流星拐’?”
老叟深吸一气,佝偻背脊倏然挺首,左足踏水纹成莲,右腿横扫如电光!
球影归一,被他足尖轻挑,竟似黏在草履之上,旋出涡流千叠。
浪涌舟摇,汪士秀紧抓船缆,见父亲身形矫若游龙,哪还有半分老态?
球起丈余,炸开漫天光雨。
每一滴光点皆映出往事碎片:少年汪子昂在草场蹴鞠,球穿柳叶如箭;青年汪子昂于皇宫献技,一脚“流星拐”引得满堂彩;中年时却被囚水府,终日与鱼精为伍……光雨中,老叟泪洒衣襟,球势却愈烈,如彗尾扫过苍穹,惊得席间白衣女子琴弦崩断,黑衣壮汉掌中酒盏凝冰。
汪士秀痴望球影,血脉中蹴鞠世家的热血沸腾。
当球第三次弹至舟侧,他鬼使神差跃起,右足如钩迎向来球——这一脚,含着他半生漂泊的孤愤、二十年寻父的执念,更有汪家祖传的“破云式”精髓!
足尖触球刹那,时间凝滞。
球体透明外壳应声而裂,内里星河倾泻如瀑,将整片洞庭湖照得白昼也似。
裂痕中竟传出万民哭嚎、刀兵铿锵之声!
黄衣人勃然变色:“不好!
此球连天地气脉,凡足岂可轻触?”
席间五人齐身而起,各捏法诀。
然光瀑己吞没舟楫,汪士秀如坠熔炉,见球心金芒化作狰狞龙首,张口欲噬。
危急时,老叟扑身抱住球体,嘶吼如泣:“秀儿退开!
此乃镇湖龙珠所化,触之必遭天谴!”
混乱中,黄衣人袖中飞出一卷竹简,简上朱砂篆文跃空成阵,勉强束住暴走的光流。
他冷睨老叟:“汪子昂,你私传‘流星拐’于凡人,己犯天条。
今日子嗣又破龙珠,该当何罪?”
老仆伏地叩首:“灵官明鉴!
小儿无知,愿以我残魂抵罪!”
忽闻远天传来清泠人语,如风拂杏林:“天地为盘,众生为子。
龙珠既裂,何必强缚?”
声至人未至,却见一枚杏花瓣飘落裂球之上。
瓣触光瀑,暴戾龙首竟温顺低伏,裂痕渐合。
黄衣人面色骤变,朝北躬身:“可是杏林夫子法旨?”
那声音笑而不答,唯余花瓣化入虚空。
席间五人面面相觑,终是敛息收法,光影渐淡。
湖面重归沉寂时,扁舟上只余汪士秀一人。
掌心多了一枚冰凉的杏核,耳畔残留父亲最后的嘱托:“携此核往太行山……莫再蹚浑水……”他抬头见启明星亮,恍然惊觉昨夜种种非梦。
舟桨拨水,搅碎倒影中一抹黄衣远遁的残像,却不知三百里外杏林村内,夫子正拈起石棋盘上一枚裂子,对盲女阿箬轻叹:“流星拐终现世,乱局将启矣。”
阿箬琴弦微颤:“先生既知,何不阻之?”
夫子拂去棋盘露水,落子东南:“镜破星陨,皆是因果。
且看这汪家少年,能否踢开天命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