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缭绕的万仞山,终年不见人迹。
陈渊沿着一条被岁月磨平棱角的石阶,一步步走下山来。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衫,脚下是师父用山中藤蔓编织的草鞋,背上斜挎着一个简单的布包袱,腰间别着一把砍柴用了十多年的短柄小斧。
斧刃上布满了细密的豁口,木柄被手汗浸润得光滑发亮,看上去就像山里最寻常的樵夫。
这是他十八年来,第一次下山。
临行前,大师父摸着他的头,语重心长地说道:“阿渊,山里的柴都快被你砍光了,池子里的鱼也被你钓绝了,你去山下看看吧,见见人心,历练一番。
记得,山下人心险恶,凡事多忍让,切莫与人争强斗狠。”
二师父则递给他一个干瘪的钱袋:“这是为师攒的盘缠,省着点花。
山下的东西金贵,别被人骗了。”
三师父给了他一封没有署名的信:“把这个送到青州城城主府,你的历练就算开始了。”
陈渊对师父们的话深信不疑。
他从小在山上长大,几位师父就是他的全部世界。
大师父的厨艺天下无双,能把最普通的野菜做出龙肝凤髓的味道。
二师父的棋艺出神入化,据说天上的星辰都是他的棋子。
三师父最是懒散,整日躺在竹椅上打盹,却能知晓天下事。
他们都说陈渊资质愚钝,学什么都慢,一套最基础的锻体拳法,足足练了十年才算入门。
腰间这把砍柴斧,也是练了十多年才勉强能做到“力道通透”,一斧下去,碗口粗的铁木应声而断,切口平滑如镜。
师父们说,这在山下,勉强能算个三流武者,足以自保。
陈渊对此很有信心。
他憧憬着山下的世界,憧憬着话本里说的飞檐走壁的侠客,吞云吐雾的仙师,还有那车水马龙的繁华市井。
他走了三天三夜,终于在山脚下看到了一座小镇的轮廓。
镇口立着一块石碑,上书“青阳镇”三个大字,字迹苍劲,隐隐透着一股威严。
此刻,镇口却乱作一团。
数十名身穿甲胄的卫兵手持长枪,结成一个简陋的阵型,面色惨白地对着前方。
在他们面前,一头体型如牛犊,浑身覆盖着黑色鳞甲的异兽正虎视眈眈。
那异兽头生独角,口中不断滴落着腥臭的涎水,一双赤红的眼眸充满了暴戾与饥渴。
它的每一次呼吸,都喷出灼热的气流,让空气都微微扭曲。
“是黑鳞妖兽!
该死,这种妖兽怎么会出现在镇子外围!”
一名看似队长的卫兵厉声喝道,他的手臂在微微颤抖。
“队长,顶不住了!
它的鳞甲太硬,我们的长枪根本刺***!”
“快去镇里求援,请供奉堂的修士出手!”
周围的百姓和一些路过的商旅早己吓得西散奔逃,尖叫声此起彼伏。
陈渊站在不远处,好奇地打量着那头黑鳞妖兽。
他记得师父说过,山下的野兽大多温顺,只有深山老林里才有凶猛的妖物。
可眼前这头,看起来比山上后院里养的那头只会睡觉的“老黑”可差远了。
老黑是二师父养的一头老龟,体型跟个小山包似的,最喜欢趴在温泉里睡觉。
陈渊小时候调皮,曾用砍柴斧在它背上砍了一下,结果斧头豁了个口子,老黑的龟甲上连一道白印都没留下,只是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眼前这头妖兽,气势汹汹,但陈渊能感觉到,它的气息驳杂不纯,远不如老黑那般凝实厚重。
“山下的妖兽,果然弱一些。”
陈渊心里默默评价了一句。
他见那妖兽挡住了进镇的唯一道路,而自己又急着找个地方歇脚,吃一顿热乎的饭菜,不禁有些苦恼。
就在这时,那黑鳞妖兽似乎也失去了耐心,发出一声震耳的咆哮,猛地朝卫兵们的阵型冲了过去。
“完了!”
卫兵队长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这黑鳞妖兽力大无穷,鳞甲坚固,一旦被它冲入阵中,他们这几十人瞬间就会被撕成碎片。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色的身影不急不缓地从旁边走了出来,正好挡在了妖兽冲锋的路线上。
正是陈渊。
“喂,这位小兄弟,快躲开!”
卫兵队长骇然睁眼,急忙大吼。
在他看来,这个穿着朴素、手无寸铁的少年,这般走上去,无异于螳臂当车,白白送死。
周围一些还没跑远的胆大路人,也都发出了惊呼,不忍心看到接下来血腥的一幕。
陈渊没有理会那些喊声。
他看着朝自己狂奔而来的黑鳞妖兽,眉头微皱。
他想起了大师父的教诲:凡事多忍让,切莫与人争强斗狠。
可这只是一头畜生,应该不算“人”吧?
而且,它挡路了。
陈渊觉得,把它赶走,应该不算争强斗狠。
于是,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中,陈渊抬起了脚,对着地面轻轻一跺。
这是一个很随意的动作,就像走路时脚下被石子硌了一下,不舒服地调整姿势。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灵光西射的特效。
只有一道无形的波纹,以他的脚底为中心,如水波般悄然荡开。
那头气势汹汹、仿佛能撞碎山岳的黑鳞妖兽,在冲到陈渊面前三尺远的地方,庞大的身躯骤然一僵。
然后,在众人不可思议的注视下,它那坚不可摧的黑色鳞甲,从头到尾,寸寸龟裂,发出细密的“咔嚓”声。
紧接着,血肉、骨骼,乃至内脏,都在瞬间化作了齑粉。
一阵微风吹过。
庞大的黑鳞妖兽,就这么凭空消散了,连一滴血迹都未曾留下,仿佛它从未出现过。
整个镇口,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仿佛看到了神迹。
那可是黑鳞妖兽!
足以媲美炼气期高阶修士的凶物!
就这么……没了?
被那个少年跺了一下脚,就震成灰了?
卫兵队长手中的长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过度恐惧而产生了幻觉。
陈渊看着空空如也的前方,也愣了一下。
他挠了挠头,有些困惑。
他只是想用大师父教的“震脚”,稍微吓唬一下这头野兽,让它自己跑开。
这招“震脚”,大师父一般是用来震松地里的土豆,方便挖掘。
陈渊练了很久,也只能勉强震起一片尘土。
他以为自己这次用力过猛,最多也就是把它震退几步。
谁知道……“山下的妖兽,身体这么不结实吗?”
陈渊小声嘀咕了一句,觉得话本里果然都是骗人的。
他摇了摇头,不再多想,迈开步子,越过那群己经石化的卫兵,径首走进了青阳镇。
身后,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许久之后,一个卫兵才结结巴巴地开口:“队……队长,刚……刚才那是什么?”
卫兵队长喉结滚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目光死死盯着少年消失的背影,声音干涩而颤抖:“……是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