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如利刃，剖开了沉沉的夜幕。
当最后一缕黑气尖啸着遁入山林，少年祭司手中的祭杖“哐当”一声脱手落地。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一步，靠在了身后焦黑的树干上。
那条为了护我而受伤的手臂，此刻软软地垂在身侧，伤口周围的皮肉泛着不祥的黑紫色，微微颤抖着，连抬起一寸都显得无比艰难。
他额间那抹骄傲的朱砂图腾，也被汗水和血污模糊了轮廓。
他闭着眼，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嘶哑声。
晨光落在他年轻却写满疲惫的脸上，竟有几分脆弱的错觉。
西周渐渐响起村民劫后余生的呜咽和呼喊。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睁开眼，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聚落，最终落在我身上，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走。”
我愣了一下。
“去哪？”
我下意识地问，随即想起之前的对话，低声补充，“我……没有家可回。”
他沉默地看了我几秒，那眼神复杂极了，有疲惫，有无奈，或许还有一丝认命。
他弯腰，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费力地捡起祭杖，将其当作拐杖支撑住身体，然后朝我偏了偏头，示意我跟上。
“跟我来。”
他转身，拖着几乎不听使唤的身体，一步步朝着聚落边缘那座最为高大、石墙上刻满古老符咒的建筑走去。
我默默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每一步都走得有些摇晃，那染血的玄色鸟羽祭袍在晨风中显得格外破败，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韧。
来到石屋前，他推开沉重的木门。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和烟熏的味道。
石屋内昏暗，只有火塘里一点将熄的余烬闪烁着微光。
他跌坐在蒲团上，祭杖滑落手边，似乎连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的目光落在他那条伤臂上。
想起司疫星君说过，凡人之躯脆弱，伤痛如蛆附骨。
鬼气侵蚀，定然极痛。
犹豫了一下，我走到水缸旁，用陶碗舀了清水，又扯下自己一截相对干净的里衬裙摆。
蹲在他面前，我小心翼翼地用清水擦拭他伤口周围的血污。
他身体猛地一僵，倏然睁开眼看向我。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满是惊愕和警惕，却没有推开。
或许是真的没了力气。
我尽量放轻动作，清水冲去污浊，露出那道狰狞的伤口。
黑气像活物般在皮肉下微微蠕动。
我笨拙地用他给的草药捣碎敷上伤口，再用布条包扎。
整个过程，他始终沉默，目光像灼热的烙铁钉在我脸上。
就在我打好最后一个结时，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像惊雷炸响在我耳边：“你……是不是不会受伤？”
我系着布结的手指猛地顿住，心脏骤然漏跳一拍。
抬起头，正对上他探究的、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的视线。
火塘的微光在他眼中跳跃，那里面没有感激，只有深不见底的怀疑。
人间第一个看穿我异常的人，竟是这个刚刚为我流过血的少年。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他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眼神移向自己包扎好的手臂，又落回我脸上，语气平首，听不出情绪：“不会受伤。
那你叫什么？”
“我……害怕。”
我小声说，这是实话。
那鬼物的恐怖超出了想象。
他闻言，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那双冷冽的眸子像在评估一件器物，最终，用听不出什么温度的声线说：“也是。
这样一张脸，若真被划破了，确实可惜。”
话锋一转，他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像鹰隼锁定了猎物：“你究竟是谁？
我从未见过不会受伤的人。”
被他那样盯着，我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脑子一热，半是试探半是破罐子破摔地脱口而出：“如果我说……我是仙女，你信吗？”
我以为会看到惊讶或嘲讽，但他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看了我几秒，然后，唇边那抹极淡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竟轻轻点了点头，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信。”
这个干脆利落的回答反而让我愣住了。
他……就这么信了？
“你额头上的月牙，看起来不像凡人……”不等我反应，他俯身凑近，玄色祭袍带来淡淡的血腥味和药草香，轻轻用手指抚上了我的额头。
“不过”他声音压得很低，像蛇信擦过耳廓，“天上的仙女，也怕鬼吗?我……我只是个第一次下凡的小仙，没见过什么世面。
而且那鬼长得实在可怕，我又没什么法力，除了躲，什么也做不了。”
“不管你是哪路神仙，”他抬头，眸色沉静如夜，“别在凡人面前显真身。”
我攥紧师尊给的玉扣：“为什么?师尊说凡人最敬神明……小仙女，你师尊可曾说过……我们这儿拜神，”他突然用刀尖挑起我落下的一缕发丝，“拜的是能显灵的神。
若显不了灵……”发丝断在刃口，飘进火堆化作青烟。
他吹了吹刀锋，没再说下去。
我捏紧裙角，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