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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发表时间: 2025-09-29

1 冲喜新娘民国十六年的梅雨季,沈家大宅的粉墙黛瓦都洇成了一团化不开的湿墨。

我就像这高墙深院里一株不见光的植物,依附在华丽梁柱的背阴面,

根系扎在冰冷潮湿的砖缝里。我娘是父亲一时兴起纳进来的戏子,那点短暂的宠爱过后,

我们母女便成了这宅子里最尴尬的存在——名义上是主子,

实则连得脸的奴才都能在背后嚼我们的舌根。她们叫我“戏子的女儿”,那称呼轻飘飘的,

却像浸了水的鞭子,抽在人身上,不见血,只留下阴冷的疼。离开这令人窒息的沈家,

是我和我娘活下去的唯一念头。这念头,在这年春天快要被梅雨沤烂的时候,冷不丁地,

透进来一丝光。只是那光,看着也像是隔了层脏污的毛玻璃,昏黄不明,让人心里头发怵。

那天,我爹破天荒让我进了他那间连嫡出大哥都不能随意踏足的书房。紫檀木大案后头,

他捻着佛珠,眼皮耷拉着,没看我,只看着窗外那株被雨水打得蔫头耷脑的玉兰。“知秋,

年岁不小了。”他声音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上海陆家,知道吧?”我的心猛地一缩。

陆家?江南那头真正的巨鳄,手指缝里漏点沙,都能把我们沈家埋了。

那是我们踮起脚、仰断脖子也望不到的云端。“陆家大少爷,陆承璟,留洋回来了。

”他终于把目光挪到我脸上,那眼神不像在看女儿,

倒像在估量库房里一件积了灰、突然被人问起的旧瓷器,“陆家来提亲,指名……要你。

”空气好像一下子稠得搅不动。耳朵里嗡嗡作响,是雨声,还是我自己的心跳?陆家大少爷?

那样的人物,指名娶我?一个“戏子的女儿”?“爹……这,这是真的?”我嗓子眼发紧。

他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嗯。陆少爷……据说在哪儿见过你一面,

就上了心。”他顿了顿,佛珠在指间捻过一颗,“这门亲事,对沈家至关重要。你嫁过去,

是陆家长媳。”“长媳”俩字,像两块烧红的炭,砸在我心尖上。狂喜还没冒头,

就被更深的、冰凉的疑虑压了下去。陆家那样的门第,娶长媳轮得到我?“爹,

陆家……没提别的要求?”我捏着衣角,指尖冰凉。他捻佛珠的手顿了顿。

“陆少爷身子骨不太好,需要人精心伺候。你嫁过去,首要任务是照看好他。”他抬起眼,

目光像两盏幽暗的灯笼,“知秋,这是你,也是你娘,唯一的机会。抓住了,

往后锦衣玉食;抓不住……”他没说完,可那后半句像条阴湿的蛇,

顺着我的脊梁骨爬了上来。我懂了。什么一见钟情,全是狗屁。

八成是陆家大少爷病得快不行了,需要个“冲喜”的。而我这庶女的身份,刚刚好。

心里那点关于“良人”的微弱火星,“噗”一下,熄得连烟都不剩。但另一个指望,

却像被这冷水激了的铁,更加坚硬——嫁进陆家,借陆家的势,

把我娘从这吃人的沈家捞出去。“女儿明白了。”我垂下眼,“女儿会谨记爹的教诲,

尽心尽力,做好陆家的媳妇。”从书房出来,外面的雨还在下。我走到后院那棵老槐树下,

我娘正坐在廊下绣帕子,看见我,温柔地笑了笑:“老爷叫你什么事?”我走过去,

挨着她坐下,把头靠在她单薄的肩膀上。“娘,”我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这短暂的安宁,

“我们要离开这儿了。”我娘的手一抖,针尖刺破了指尖,一颗血珠沁了出来。

她愕然地看着我。我把父亲的话跟她说了,省掉了关于陆少爷病重的猜测。我娘沉默了许久,

久到我只听见雨水敲打树叶的声音。然后,我听见她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高门大户,

庭院深深……日子,未必就好过。知秋,娘只盼你……平安。”“我们会平安的,娘。

”我握紧她冰凉的手,“一定会。”那时的我,满心以为自己看得透彻。我哪里知道,

我以为的“指望”,从一开始就立在流沙之上。陆家那扇即将为我洞开的朱漆大门后面,

等待我的不是救赎,而是一个更深、更黑、足以将人连皮带骨吞噬殆尽的旋涡。婚期定得急,

像赶着去投胎。沈家上下因为这桩婚事,对我的态度发生了一场滑稽的转变。

一向刻薄的嫡母挤出了假笑,

紧锣密鼓地吩咐下人给我赶制嫁衣;那些姐姐们眼神里多了嫉妒、怜悯,

或等着看好戏的意味。我没心思理会这些。我所有的心神,都用在打听陆家,

尤其是那个陆承璟。消息零零碎碎,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留过洋,曾风度翩翩,

但大约一年前深居简出。传言说他得了怪病,一种见不得光的病,也有人窃窃私语,

说他脑子不太好了。“怪病”、“见不得光”……这些词像湿冷的蛛网,缠绕在我心头。

陪嫁嬷嬷一边帮我试穿那沉得要命的嫁衣,一边说着陆家的规矩,

眼神里却藏着一丝让人心寒的怜悯。“嬷嬷,”我假装不经意,“姑爷……他平日里,

都喜欢做些什么?”嬷嬷的手顿了顿,含糊道:“大少爷喜静。平日多在望舒阁养着。

少奶奶过去,只管安心伺候便是。”望舒阁。我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听起来,

就像一座精致的坟墓。出嫁那天,鞭炮震天,红纸屑混着雨水贴在地上。我穿着厚重的嫁衣,

顶着红盖头,完成了所有仪式。直到被塞进“新房”,喧闹退去,只剩下死寂。

我一个人坐在拔步床上,心狂跳不止。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药味,

混合着新家具的漆味和一种陈旧的冷清。没有闹洞房的人。不知过了多久,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脚步声很轻,停在我面前。一柄冰凉刺骨的玉如意伸了进来,

挑开了我的红盖头。光线涌入,我抬起头。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穿着暗红色长衫的男人。

他很瘦,脸色近乎透明,五官却精致得如同古画。他看着我的眼神,很静,

像两潭结了冰的深水,没有喜悦,没有温度,只有冰冷的审视。这就是我的丈夫,陆承璟。

他比我想象中好看,但那种好看,带着非人间的、易碎的美感。“沈知秋?”他开口,

声音低沉沙哑。“是。”我努力让声音平稳,“夫君。”他扯了扯嘴角。“一路辛苦。

这里以后就是你的住处,缺什么,跟管家福伯说。”“望舒阁在隔壁院子,”他指了指东面,

“我住在那里。没有我的允许,不要进来。”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分房而居,禁止踏入。

“为……为什么?”话冲口而出。他的目光骤然锐利。“没有为什么。”声音带着压迫感,

“记住我的话。陆家规矩多,少听,少看,少问。对你有好处。”他说完,不再看我一眼,

转身离去。那暗红色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留下满室寂静和冰冷的药味。我一个人坐着,

看着跳跃的喜烛,只觉得浑身发冷。这就是我赌上一切换来的“机会”?

2 望舒阁的秘密那一夜之后,我像是被抽走了魂儿。

白日里强撑着应对陆家上下那套程式化的关切和暗藏机锋的试探,

像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夜晚则被噩梦缠绕,窗纸上那扭曲狂乱的影子总在夜深人静时,

狞笑着闯入我的脑海,挥之不去。陆家这潭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浑得不见底。而我,

可能一个不小心,就会悄无声息地沉没其中。我开始变得杯弓蛇影。

院子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守夜婆子偶尔的咳嗽,甚至我自己胸腔里过于清晰的心跳,

都能让我惊出一身冷汗。我像只受了惊的雀儿,羽毛倒竖,

捕捉着这座深宅大院里任何一丝不寻常的颤动。望舒阁,成了我目光的禁区,

也是我所有恐惧的源头。我强迫自己不再朝那个方向看,可眼角的余光,

总是不受控制地瞥过去。那座阁楼在白天看起来格外安静,飞檐翘角,

甚至带着点不合时宜的雅致,可在我眼里,它就像一头蛰伏的、沉默的巨兽,

正张着黑洞洞的嘴,等待着下一次吞噬。我不能就这么等着。

等着那未知的恐惧某一天彻底把我吞掉。我得知道,我嫁的到底是个什么人,

我踏入的到底是个什么地界。首先,得从身边人下手。伺候我的小丫鬟叫翠儿,十三四岁,

眉眼灵活,看着是个机灵的。这天她给我梳头的时候,我盯着镜子里她低眉顺眼的样子,

状似随意地开口:“翠儿,你来陆家多久了?”“回少奶奶,有两年了。”翠儿声音细细的,

像蚊子哼哼。“哦……那,你对府里各处都熟吧?”我拿起一支素银簪子,指尖冰凉,

“比如,望舒阁那边……”我话还没说完,就感觉给我梳头的手猛地一僵。透过镜子,

我看到翠儿的脸瞬间失了血色,眼神里透出见鬼似的惊恐,

手里的梳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少……少奶奶!”她声音发颤,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膝盖磕在青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奴婢不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福伯严令吩咐过,

谁也不准议论望舒阁和大少爷的事,谁乱嚼舌根,就要被发卖出去的!求少奶奶饶了奴婢吧!

”她磕头如捣蒜,身子抖得像风里的落叶。我心里一沉。福伯,那个总是穿着灰色长衫,

脸上像刷了浆糊一样没什么表情的老管家。他是陆家内务的实际掌权人,眼神锐利得像刀子,

每次见到我,都让我觉得无所遁形。有他镇着,想从下人嘴里撬出点东西,难如登天。

“起来吧,”我压下心头的失望和更深的寒意,语气尽量放平和,“我也就是随口一问,

没别的意思。以后不提了。”翠儿战战兢兢地爬起来,脸色还是白的,再不敢多话,

手脚麻利地给我绾好发髻,就缩到一边去了,像只受了惊吓的兔子。这条路,

看来是走不通了。那就只能从主子那边试探。我的婆婆,陆家主母,

是这内宅里除了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陆老爷之外,唯一可能知道真相,

也或许愿意透露一丝半点的人。我去给她请安。她坐在黄花梨木的圈椅里,

端着珐琅彩的茶杯,慢慢撇着浮沫。阳光从雕花窗棂透进来,照在她保养得宜的脸上,

却照不进她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我行了礼,在她下首的绣墩上坐了半个***,

斟酌着开口:“母亲,儿媳看夫君气色还是不大好,心里实在担忧。

不知……不知儿媳可否去望舒阁侍奉汤药?虽说有下人伺候,但总归是身边人,

或许能更尽心些……”我话音未落,婆婆端着茶杯的手就顿住了。她眼皮一撩,

目光像两片薄薄的冰片,刮在我脸上。“承璟的病,需要静养。”她的声音不高,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有名医看着,用的是西洋最先进的法子。你刚进门,

许多规矩不懂,安心待在你的院子里,便是最大的本分,也是对他最好的照顾。

”她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像是一种警告,“不要给他,也别给陆家,添乱。

”“添乱”两个字,像两根冰冷的针,扎得我心头一刺,脸上***辣的。我明白了,

在这个家里,我不仅是个外人,更是一个需要被严格管控起来的“麻烦”。

他们不需要我知情,只需要我像个木头人一样,扮演好“陆大少奶奶”这个摆设角色。

所有的路,好像都被堵死了。我像个没头苍蝇,在这华丽的牢笼里乱撞,却处处碰壁。

而我的丈夫陆承璟,则成了我生活中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一个沉默的、飘忽的幽灵。

我们依旧在固定的时间,在那张长长的餐桌上见面。他依旧苍白、沉默,吃得很少,

像个精致易碎的人偶。只是,我偶尔能捕捉到他看我时,

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东西。那不是厌恶,也不是纯粹的冷漠,

更像是一种……挣扎的,带着点悲悯的神情?好像在看一个和他一样,被困在笼子里,

却还不自知的可怜东西。这种眼神,比直接的厌恶更让我心里发毛。日子一天天过去,

表面的平静下,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越来越重。我几乎要绝望了,

难道我真的只能这样提心吊胆地过下去,直到某一天,那望舒阁里的“东西”冲出来,

或者陆家觉得我没有价值了,把我像垃圾一样处理掉?转机,发生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抽打着窗棂,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

银蛇般的闪电一次又一次撕裂漆黑的夜幕,震耳欲聋的雷声仿佛就在屋顶炸开。

我被这骇人的声势惊醒,心脏怦怦直跳,再也无法入睡。就在这风雨雷电的间歇,

我忽然听到了一阵极其微弱、却又无法忽视的声音。是呜咽声。断断续续,压抑到了极点,

混杂在风雨声里,像是从极痛苦的地狱缝隙里挤出来的。而且,

那声音……似乎就是从望舒阁的方向传来的!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去,还是不去?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让我只想缩在被子里,捂住耳朵。但另一种破釜沉舟的冲动,

却像野火一样在我心里烧了起来——机会!这也许是唯一的机会!趁着这狂风暴雨,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天气吸引,也许我能看到点什么,知道点什么!

再这样不明不白地待下去,我会疯掉!我猛地坐起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黑暗中,我摸索着披上外衣,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像个小偷,或者说,

像一个走向自己命运审判台的囚徒,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走廊里空无一人,

只有廊下挂着的灯笼在风中疯狂摇晃,投下明明灭灭、鬼魅般的光影。

雨声和雷声完美地掩盖了我微弱的脚步声。我靠着墙根,一步一步,

朝着那座禁忌的阁楼挪去。望舒阁楼下的大门,竟然罕见地没有锁死!或许是风雨太大,

里面的人疏忽了。我的心跳得像擂鼓,手心里全是冰冷的汗水。我深吸一口气,

用尽全身力气,才轻轻推开一条门缝,侧身闪了进去。阁楼内部比我想象的要空旷、阴暗。

一股浓重得令人作呕的中药味扑面而来,但在这药味底下,

还混杂着一股淡淡的、类似于铁锈的腥气!

那呜咽声和某种沉闷的、像是重物在地上拖拽的声音,在这里变得异常清晰,

一下下敲打在我的耳膜上。我的腿肚子都在发抖,手脚冰凉得不像是自己的。

但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我扶着冰冷的墙壁,沿着陡峭的楼梯,一步步向上。二楼的景象,

让我的呼吸和心跳,在那一刻,彻底停止了。这里根本不像一个养病的卧室!

墙壁上贴着一些模糊不清的、用暗红色朱砂绘制的诡异符箓,

角落里散落着一些沾着暗红色污迹的布条。而在地板中央,我看到了陆承璟。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寝衣,但那寝衣已经凌乱不堪,沾满了污渍和不知名的暗红。

他蜷缩在地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痉挛着,喉咙里发出那种痛苦到极致的、压抑的呜咽。

更让我头皮炸开的是——他的双手和双脚,竟然都被粗糙的牛皮绳牢牢地捆绑着!

绳索深深勒进他的皮肉里,磨出了刺目的血痕!而在他身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管家福伯,

他正死死地按着陆承璟不断挣扎、试图挣脱束缚的肩膀,脸上不再是平日的刻板,

而是一种混合着凝重和……某种近乎狂热的专注。另一个,是我从未见过的白发老妪,

穿着深色、样式古怪的衣裙,满脸深刻的皱纹像是干裂的土地,手里端着一个陶碗,

碗里是某种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她正用一种古老而诡异的语调,

低声吟唱着听不懂的咒文。他们……他们在对陆承璟做什么?!这根本不是治病!

这分明是……囚禁!是某种邪门歪道的仪式!巨大的恐惧和恶心感涌上我的喉咙,

我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尖叫出声。就在这时,被痛苦折磨得几乎失去意识的陆承璟,

猛地抬起头!他的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地对上了躲在楼梯阴影处的我!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瞳孔在极致的痛苦中收缩,但在看到我的一刹那,

那里面瞬间爆发出极度的惊恐和……一种近乎绝望的阻止意味!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

对我无声地嘶吼,口型分明是:“走——!快走——!”“谁在那里!”福伯厉声喝道,

猛地转过头,鹰隼般的目光扫向楼梯口。我吓得魂飞魄散,脑子里一片空白,

转身就连滚带爬地冲下楼梯,不顾一切地撞开大门,冲进了外面茫茫的、冰冷的雨幕之中!

雨水瞬间浇透了我的全身,冰冷刺骨,但我感觉不到冷,只觉得一颗心在不断下沉,

沉入无底的、黑暗的冰窟。阻碍。我曾经以为阻碍是沈家的轻视,是陆家的规矩,

是婆婆的警告。直到这一刻,我才鲜血淋漓地明白,我面对的真正阻碍是什么。不是人言,

不是规矩,而是这深宅大院里,那超出常人理解的、黑暗而血腥的秘密。我的丈夫,

不是怪物,却承受着比怪物更可怕的命运。而我,这个意外闯入的、微不足道的冲喜新娘,

已经一脚踏入了这片噬人的泥沼,看到了那最丑陋、最不堪的真相。我,还能脱身吗?

3 无声的同盟那一夜,我是怎么跌跌撞撞跑回自己院子的,记忆已经模糊。

只记得冰冷的雨水糊了满脸,和滚烫的眼泪混在一起,流进嘴里,又咸又涩。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望舒阁里那骇人的景象,

陆承璟被捆绑挣扎的扭曲身体,福伯那狂热专注的脸,白发老妪诡异的吟唱,

还有陆承璟最后那绝望的眼神……这些画面在我脑子里反复上演,

织成一张挣脱不脱的噩梦之网。我病了。高烧不退,意识在清醒与混沌间浮沉。

恍惚间听见丫鬟婆子压低的议论,

听见婆婆来看我时隔着帐子传来的、带着审视的声音:“既然身子不适,就好好静养,

别再到处乱走了。”那语气里的警告,像针一样扎在我昏沉的意识里。

高热与恐惧像两层厚厚的茧。但在令人窒息的黑暗里,一丝理智顽强闪烁——我不能倒下。

如果我表现出任何“知情”的迹象,等待我的会是什么?被悄无声息地“病故”?

还是像陆承璟一样被关起来?不,绝不能。我还有娘要接出来。我在床上躺了五天。这五天,

我想了很多。逃跑?在这举目无亲的上海,我能逃到哪里?回沈家?那是自投罗网。揭发?

谁会信?陆家弄死我比碾死蚂蚁还容易。前路似乎都被堵死。但陆承璟最后那个眼神,

那双在极致痛苦中仍试图警告我离开的眼睛,像一点微弱的火星,烙在我心里。

他或许不是良人,但在那一刻,他流露出的是一丝未曾泯灭的人性。

我们都是被困在这座华丽牢笼里的囚徒。退路已断,只能前进。我的目标,

在救出我娘的基础上,模糊地增加了一条——弄清楚陆承璟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病好后,

我变得更加“安分守己”。每日请安,举止温顺,大部分时间待在自己院子,

对望舒阁绝口不提。在饭桌上见到陆承璟,也能平静地垂下眼睑。

我开始用一种更隐蔽的方式,去触碰陆家厚重的帷幕。我不再直接询问望舒阁,

而是将注意力转向陆家历史,以及那个雨夜见过的白发老妪。我以“熟悉环境”为由,

在允许的范围内“散步”。走到靠近下人居所的地方,停留在年迈花匠打理花草的角落。

这老花匠耳朵有点背,据说在陆家待了几十年。我时常拿些点心给他,

坐在旁边看他修剪花枝。“咱们陆家啊,祖上也不是一直这么阔气……”他眯着昏花的眼睛,

“听老辈人说,百十来年前,遭过大难,差点就没了。”我心头一动,

面上不动声色:“什么大难?”“说不清咯,”花匠摇头,“只知道后来又起来了。

都说……是得了祖宗庇佑,或者请了啥‘高人’。”“高人?”“嗯呐,

就像……巫婆婆那样的。”他咂咂嘴,“巫婆婆是老夫人从南边老家带过来的,

本事大着呢……就是不太见人。”巫婆婆!果然是她。

“南方老家”、“本事大”……“巫婆婆……治得好大少爷的病吗?”我试探着。

花匠的手顿了顿,浑浊眼里闪过一丝畏惧,连连摆手:“哎哟,少奶奶,这可不敢乱说!

您……您也少打听,安安生生的好……”他又开始装糊涂。

但“南方老家”、“祖传”、“本事大”这些词,已经像碎片拼凑起来。陆家的兴起,

百年前的危机,神秘的巫婆婆,陆承璟非病非伤的“诅咒”……它们之间,

一定有着黑暗的联系。同时,我更加细致地观察陆承璟。我发现,他并非完全与世隔绝。

每个月,总有那么一两天,他会出门。不是应酬,而是去一家位于法租界的西洋书店。

这是我从他偶尔和福伯的对话,

以及一次瞥见他忘在饭厅的书里夹着的“灯塔书店”定制书签推测出来的。

这似乎是他唯一被允许的、与外界的正常接触。一个计划,在我心中慢慢成形。

又一个“出门日”到了。我提前跟婆婆报备,说想去绸缎庄看料子。婆婆见我安分,

便答应了,吩咐福伯派车和丫鬟跟着。到了绸缎庄,我假装挑选布料,趁丫鬟和车夫不注意,

从侧门溜了出去。心狂跳,手心沁汗,我强迫自己镇定,按照记下的地址,一路小跑,

找到了那家“灯塔”书店。书店里很安静,木质地板,高耸书架,

弥漫着旧纸张和油墨的清香。我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哲学书架前的陆承璟。他穿着灰色西装,

身形依旧瘦削,但比起在陆家的死气沉沉,在这里,

他挺拔的背影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鲜活气息。我深吸一口气,走过去,站到他身边,

假装看着书架上的书,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夫君,好巧。

”陆承璟身体猛地一僵,霍然转头看我,苍白的脸上写满震惊和慌乱。“你怎么会在这里?

”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厉色,“快回去!”“那晚,我看到了。”我没有看他,

目光落在书脊上,声音平静却坚决,“我看到你被绑着,看到福伯和那个巫婆婆对你做的事。

”陆承璟的脸色瞬间惨白,嘴唇颤抖,眼神里翻涌着痛苦和耻辱。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吓人。“那不是你该看的!忘掉它!离开上海,永远别再回陆家!

”他的语气里带着深切的恐惧。“回不去了。”我抬起头,直视他挣扎的眼睛,

“从我嫁进陆家起,就回不去了。告诉我,承璟,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得的到底是什么‘病’?他们为什么那样对你?”陆承璟看着我,眼神复杂地变幻。

他沉默了,书店里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许久,他像是被抽干力气,颓然靠在书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