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我有记忆起,家里最东侧的那间屋子常年上着锁。屋子不大,除了一扇门,
只有靠近屋檐的地方有一扇小窗子。钥匙一直放在奶那里,她从不许我靠近那间屋子。
爹经常会在晚上的时候走进那间屋子,有时会待到天亮了才会从里面出来。
有次起夜时我好像隐约听见了爹的咒骂混着铁链拖动发出的声响从那间小屋子传出来。
那里面好像藏着一个秘密,而我没有资格知晓。直到我八岁那年,门开了。
01“这还不都怪你一开始造的太厉害,都被你糟蹋坏了,还怎么怀孩子。”“这能怪俺吗,
俺打了三十多年光棍好不容易才娶上媳妇儿,俺咋知道她这么不抗造,
都八年了自从她生下那个赔钱货后肚子就一直没有动静,娘,你说咱该咋办?”“还能咋办,
再孬的地也能种出庄稼,这些日子你勤快些,多撒撒种,咱当初掏空家底才把人娶回来的,
要是生不出来儿子咱钱可就白花了。”……夜里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冷风呼啸不断拍打着破旧的窗子,争先恐后的从缝隙破洞中涌入。
我裹着单薄发硬的棉被蜷缩在土床而角落里发抖。头脑又昏又胀,耳边陆陆续续传来交谈声,
是爹和奶的声音。可脑袋乱如麻,那些话传入耳中很快就被灌进来的冷风吹散,
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只知道那天之后,那间上着锁的屋子爹去的更勤了。直到某天午后,
爹一脸激动将奶拉进了屋子里,随后爹就领着村里的老中医来了家里。
久违的我在爹和奶的脸上看见了笑意。很快爹也被奶禁止了在晚上的时候再进那间屋子。
平时被奶视作宝贝的肉和鸡蛋好像也比平时消耗的快了些,
而连平时炒菜多放点油都要斤斤计较的奶好像一点都不在乎,反而每天都高兴的很。
02几个月后的一个清晨,天还没完全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雾气,
院子里的鸡刚叫了一两声。爹忽然急匆匆领着村里的那位老中医来了家里。
奶早早就等在院门口,见到来人连忙掏出裤袋里的钥匙,三人一起进了那间上锁的屋子。
没过多久,我便看到老中医走了出来,爹将人送了出去。早饭做好,我照常要去地里干活,
等到晌午才能吃饭,这是奶定下的规矩,女娃一天只配吃一顿饭。带好锄具,刚准备出门,
便被奶喊住。“拿着钱去村里的小卖部称点鸡蛋,再买袋红糖,动作麻利点。”“好。
”对于奶的吩咐,我只管点头照做。
等我买好东西回家时就看见爹从那间上锁的屋子走了出来,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大着肚子女人。女人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也皱巴巴的,
上面粘着灰尘泥土还有一些看不出来是什么的深色污渍。她低着头,乖顺的跟在爹后面。
“赔钱货,今个儿就先不用下地了,一会儿烧点水给你娘擦洗一下。
”‘赔钱货’这是奶对我称呼,从我出生起爹和奶就没给我起名字,他们说女娃不需要名字。
“记住擦的时候小心着点别磕到她的肚子,要是她肚子里的种出现任何问题,我剥了你的皮。
”娘?听到这个字,我的心好像被什么重重敲击了一下,将奶的话全都抛到了脑后。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女人高高鼓起的肚皮上,被奶恶狠狠的拧了一下,
才收回视线连忙跑去烧水。可心却久久不能平静,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心头激荡开。
我今年八岁了,这些年来爹和奶从来没提过娘,更不许我提。
村里的孩子都笑我是没娘的孩子,他们说我娘死了。我也一度是这样以为,
可……现在娘就好端端的坐在院里。我低头舀水,视线无意间触及到水面上的倒影,
忽的凝滞住,我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凹凸不平的触感,瞬间将我从惊喜的情绪中强势拉回。
03从我能走路那天起,奶便开始让***活,小小年纪,还没灶台高,就要做一家人的饭。
四岁那年,由于发低烧头昏脑胀,不小心将刚烧开的热汤打翻。汤水溅了满身,
右侧半边脸连带着脖子肩膀全被烫坏。女孩子本就不值钱,被毁了容嫁不出去更是没了用,
他们一气之下竟直接将我丢在床上自生自灭。隔壁婶子见我可怜,给我喂了些乡下的土方子。
不知是命太硬,还是太轻太贱连阎王爷都懒得收,我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只是被烫伤的地方留下了大片疤痕。然而我睁开眼却只看到了爹和奶眼中的嫌弃与失望。
“死丫头命真大,怎的不干脆死了算了。”他们说。因为毁了脸,奶怕砸手里,
竟托媒人想把我说给村里的残废和傻子,彩礼少点也无所谓只要能把我嫁出去。
奶说“反正关了灯都一样,又不耽误生孩子。
”可即便是残废和傻子也没人愿意花钱娶一个满脸疤痕的黄毛丫头。
他们见我连最后的价值也没有了,便越发变本加厉的打骂我,压榨我,
恨不得将我榨干才能消气一般。我曾庆幸过脸毁了,
这样我就不用被像个物件一样的交易出去,成为生孩子的工具。可现在,
我第一次恨极了自己脸上的疤,我怕娘会像村里的那些人一样因此害怕我,厌恶我。
热水很快烧好,我将水倒在大木盆里,兑好温度。奶将娘领了进来。“要我给你脱吗?
”我站在娘的边上,有些无措,想喊娘,却不敢,我怕娘讨厌我。“我自己来。”娘开口,
声音有些沙哑。她抬手解着衣扣,无意间露出的纤细手腕上盘踞着一道鲜艳刺眼的红痕,
像是一副红色手铐,牢牢印在肌肤上。随着衣衫褪尽,后背,胸前,大腿,
甚至连脚腕都有不同程度的青紫。
脑海里不由浮现出那个夜晚父亲的骂声和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原来,那些都不是错觉。
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心疼,喉咙像是被哽住了一般。我不敢想,
娘一个人在那样一个暗无天日的小屋子是怎么熬过来的。更不明白爹为什么要把娘关起来。
如果我没有听奶的话,是不是就能早点发现娘的存在,娘是不是就会受这多苦。
懊恼、悔恨一股脑冒出来,娘就离我这么近可这么多年我却一直都没有发现。04“怎么了?
”娘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般平静,没有起伏,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气。“没事。
”我将毛巾浸湿小心翼翼的帮娘擦拭身体。气氛再次陷入宁静。“你叫什么名字?
”娘忽然开口,乱糟糟的头发下一双黑眸怔怔的望着我。我连忙侧过身低头遮掩自己的疤痕。
“我没有名字,爹和奶都叫我赔钱货。”“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吧?”娘的声音不大,
却震的我胸腔里的心脏发麻。“可以吗?”我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
娘没有回答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指尖沾着水在地上写出了一个字。
我虽然没上过学但我认识那个字,念“yun”,二声,
我在村里小学墙角偷偷听课时老师讲过的,云朵的云。“‘道行无喜退无忧,
舒卷如云得自由’,就叫‘周云’吧。”娘说,“希望你以后能如云卷云舒般自在自由。
”“道行无喜退无忧,舒卷如云得自由,”我自幼便记性好有些话听过一遍就能记住,
下意识重复了一遍,“我喜欢。”在八岁这年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周云。我叫周云,
娘给我起的。05娘洗了澡,又洗了头,脏兮兮的头发洗干净,梳顺,才发现娘长得真好看。
是我长这么大见过最好看的人,跟村里的那些女人都不一样。娘的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
睫毛长长的,就是太瘦了,高高鼓起的肚皮看得人心惊。而且娘识字,还会写字,
娘的字很好看,而村里女人大都不识字更别提写字了。我不明白娘长的好看,
还会识字为什么会嫁给爹,又为什么甘愿被爹关在小屋子那么多年。太多不明白的地方,
可我不敢问,我怕娘会觉得我烦。次日,爹早早就去城里办事。
村里有人办喜事奶吃完早饭被关系好的几个婶子拉着去凑热闹了。“好好看着你娘。
”奶出门前嘱咐我。“要是你娘出现什么事,回来我打死你。”“知道了。”我瑟缩了一下。
一上午,娘都坐在院子里的那棵枯树下,目光总是时不时的看向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到奶回来,娘都没有动,也没有再和我说一句话。中午吃过饭,奶忽然觉得困,
说了一句“让我看好娘”就回屋里睡觉了。只要有人办喜事,
村里人只要空闲几乎都要去凑个热闹的。附近的几户人家都去了。四周安安静静的。
娘突然抬手招呼我。“我想吃地瓜了,你能帮我弄一点吗。”娘第一次对我露出了笑容,
还温柔的摸了摸我的脑袋。我有点不好意思,立马点头,“我这就去。”拿好篮子和锄头,
正准备出门,娘却突然叫住了我。我回头,娘冲我摆手,我开心的回应,
随后挎着篮子跑走了,那时的我满脑子都是一定要给娘挖几块最甜的,
却怎么都没想到这一别竟是永远。06那块地在山脚下,离家很远,尽管我用了最快的速度,
去和回还是花了近半个钟头。当我兴冲冲的回到家时就见家门口围了很多人,
院儿里传来奶的哭嚎声。看到我奶立马冲了上来,动作敏捷迅速地扇了我一巴掌,
“不是让你看好你娘吗?你娘呢?”我看向院里那棵枯树,树下早已没了娘的身影。
“娘说想吃地瓜,我去挖地瓜了,我不知道。”我结结巴巴。“我说他婶儿,
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人找回来,红英可还怀着孕呢?”围观的一个妇人,连忙出声。
奶这才反过劲,连忙招呼着人帮忙。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山里去了,领头的人牵着狗。
那是出村的方向。娘是走了吗?我的心里乱的很。
“要我说老周家的这个可真不是的安分的主儿,这都多少年了,
孩子都长这么大了还想着跑呢。”“谁说不是呢,
村里这么些个小媳妇就属老周家的这个脾气最倔。
”“老周家当初可是花大价钱才把人买来的,这人要是真跑了,这钱可就算打了水漂了,
要是留下个带把儿的也就算了,这偏偏就留下个不顶事儿的女娃。”娘是被买来的?
脑袋轰的一声。这下一切就解释的通了。娘为什么会嫁给爹,爹为什么要把娘关起来,
娘又为什么会跑。想通一切,我疯了一般的往刚刚一行人离开的方向追去。07前方,
大黄狗忽然叫个不停。牵着狗的人蹲下,天色有些黑,这才发现地上有血迹。听到这个,
奶踉跄了一下又开始哭嚎起来“这小***是想要俺的命啊,
要是俺大孙子有个三长两短俺也活不下去了。”队伍里的人沿着血迹一路找过去。
最后在一个山坳坳里发现了娘,娘身下全是血,已经没了呼吸。等到我好不容易追上,
拨开人群,就看见奶正捶打着娘的身体,恶毒的咒骂声一句接着一句。“你个天杀的,
黑心烂肺的玩意儿,丧良心啊,你死就死,为啥要带着俺大孙子一起啊。
“你这样的人死后就该下十八层地狱。”……奶的哭喊声在山里飘的很远很远。
我冲过去护住娘的尸体。一拳又一拳,农村老太太力气大,拳头落在身上很痛。
但我却只能感觉到怀里娘的身体越来越冷,无论我怎么捂都捂不热。我知道娘走了,
再也回不来了。“我说老婶子不管怎么说死者为大,你先把后事办了。”有人看不下去,
劝道。“后事?”奶的声音陡然拔高,“她害死了我大孙子,我不将她挫骨扬灰就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