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下了整整三天，把陈塘关郊外的神农祠泡得满是湿土和草药混合的气息。
祠堂不大，青瓦檐角积着青苔，正厅里那尊神农石像缺了左手，石像前的铜炉总飘着三炷细香，是林砚从记事起就没断过的烟火气。
此刻，林砚正蹲在后院的竹架下，把晒干的艾草、薄荷扎成小捆。
十六岁的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衫，指尖沾着草屑，动作却麻利——从他五岁被师父捡回祠堂，这些晾晒、分拣草药的活计，就成了他每天的功课。
“阿砚，过来。”
正厅传来师父的声音，林砚拍了拍手跑过去，就见白发苍苍的师父正站在神农石像前，手里捏着一块磨得光滑的青石板，石板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纹路，像极了石像掌心那几道模糊的刻痕。
“师父，您又看这‘百草图’啊？”
林砚凑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石板，“看了十年，我还是没看懂，这到底是草药图谱，还是……别的什么？”
师父没首接回答，只是把青石板递给他，浑浊的眼睛望着石像：“这是当年你师祖传下来的，说等我们守祠人能认出石像掌心的纹路，就知道这祠堂守的不是神，是‘未了的债’。”
“债？”
林砚皱眉，“咱们守着神农爷的祠堂，给路过的乡亲免费施药，哪来的债？”
师父叹了口气，刚要再说些什么，院门外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是祠堂那扇老旧木门被人踹开的声音。
雨幕里，几道银亮的身影踏了进来，甲胄上的流光在昏暗里格外刺眼，是天界的“金甲卫”。
为首的金甲卫握着长枪，枪尖挑着半块破碎的木牌，正是祠堂门口挂的“神农祠”匾额。
他目光扫过正厅，最后落在师父身上，声音冷得像冰：“奉昊天上帝旨意，清缴神农氏余孽，此祠私藏上古神物，即刻焚毁，反抗者，按‘封神律’斩！”
“余孽？”
师父猛地攥紧拳头，枯瘦的手背上青筋凸起，“我等守祠百年，只行济世之事，何来余孽之说！”
“多说无益。”
金甲卫长枪一扬，身后的士兵立刻举着火把，就要往祠堂的梁柱上凑。
林砚心头一紧，抄起墙角的柴刀就冲过去：“不准烧祠堂！”
“阿砚，退下！”
师父一把拉住他，同时从怀里掏出一块青绿色的玉牌，塞进他手心。
那玉牌触手生温，上面刻着“百草”二字，是师父从不离身的东西。
“听着，”师父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这是‘百草令’，你拿着它，立刻从后院桃林走，去昆仑虚找‘山海经守墓人’。
记住，路上别信天界的神，也别信山里的妖——他们要的，从来不是祠堂，是你身上的东西。”
“我身上的东西？”
林砚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为首的金甲卫眼神一厉，长枪突然射出一道金光，首首射向师父！
“师父！”
林砚瞳孔骤缩，想扑过去却被师父用力推开。
金光穿透师父胸膛的瞬间，鲜血溅在了神农石像上，也溅在了林砚手里的青石板上。
石板上的纹路突然亮起绿光，和石像掌心的刻痕遥遥呼应。
祠堂的地面开始震动，石像裂开一道缝隙，掌心的纹路化作一道碧色光带，猛地裹住林砚，撞破后墙，跌进了后院的桃林。
雨更大了，桃树枝叶被打得噼啪作响。
林砚趴在泥泞里，回头望去——神农祠的青瓦己经燃起大火，火光染红了半边雨幕，那尊缺了左手的神农石像，在火中仿佛动了动，残存的右手，正指向远方昆仑虚的方向。
掌心的百草令烫得厉害，青石板上的纹路还在发光，映着林砚满是泪水的脸。
他终于懂了师父说的“债”，也终于明白，自己守的从来不是一座祠堂，而是一个被天界刻意掩盖的秘密——一个关于神农氏，关于上古神话，也关于他自己的秘密。
远处，金甲卫的怒吼和马蹄声越来越近。
林砚攥紧百草令和青石板，爬起来，朝着昆仑虚的方向，一头扎进了茫茫雨雾里。
他不知道前路有什么，但他知道，从祠堂被烧、师父倒下的这一刻起，他再也不是那个只懂晒草药的守祠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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