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军入城那日,傅少恒顶着枪林弹雨开车回来。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回来接我的,
结果他护着管家的女儿上车,头也没回地扬长而去。后来枪炮声停止,
司令出来宣布这是仅他一人知道的演习。我被人从地下室里找出来,满脸的黑尘,
手臂上还有被流弹划破的伤口傅少恒拉着我道歉:“阿瑾,当时情急,我不是故意想丢下你。
”“她爹都舍了性命护着你,但她只有我了……”我默不作声,只是等到天亮后,
拿着厚厚一叠地契找上司令:“我愿意捐上田家粮庄,但你要答应我两个要求。”“第一,
我要跟着第一批军队撤退。”“第二,我要求傅少恒坐镇云城,一辈子不能离开。
”1.司令抬头,惊讶地着看我:“你家祖辈死也不愿意打开粮庄,你一个女娃娃,
倒是有这番大义。”“坐镇云城这事开不得玩笑,枪炮不长眼,你好不容易把那小子搞到手,
舍得让他面临那么大的风险?”昨日的情形历历在目,我本来已经被人从后门带出,
为了帮傅少恒取回他爹留给他的怀表,冒了大风险折回,险些被流弹击中。
都说在危难之际还守在你身边的人,一定是把你放在心尖儿上的,我这样做了,
可他放在心尖上的却不是我。“山河存亡的大事,儿女情长又算得了什么?
”不把我放在心上的人,又算得了什么?一大早不见我,傅少恒急得叫人到处找,见我回来,
大喘着气斥责:“城里有多少敌方探子你不知道吗?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我上哪里去找,
我又怎么办?!”他急得满头大汗,眼里的担心骗不得人。
可就是这个因为我外出会担心得茶饭不思的人,在最危险的时刻,牵起的却是另一个人的手。
苏月枕见气氛不对,主动过来调和:“阿瑾,少帅担心你一早上了,外面的确很危险,
你不要再闹小孩脾气……”看着她那张故作懵懂的脸,我心里止不住地泛起恶心,
这是我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如今却成了我丈夫心上,比我更还重要的人。“我和他的事情,
轮得到你一个下人多嘴吗?”我很多年没有这样喊过她,语气森然,吓得她浑身哆嗦,
立马跪地,磕头道歉:“对不起夫人,是我多嘴了,对不起……”哭声凄切,
傅少恒心疼得难以复加。他皱眉大步走过来把我甩到一边,温柔地扶起苏月枕,
看向我的目光里,全是寒冰:“你简直不可理喻!别人好意关心,你就是这样回馈她的!
”“田若瑾,你不要忘了,这个家的主人姓傅!我说她管得,那么她就管得!
”他拦腰把人抱起,转身的样子跟昨天一模一样。昨晚给我道完歉后,
他丝毫不避讳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女子在乱世里能找到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不容易,阿瑾,
我想迎月枕进门。”“当年她因为你没能嫁出去,这是债,我们得还。
”2.我和傅少恒青梅竹马,我从小就喜欢他。但整个云城的人都知道,傅少恒愿意娶我,
是因为我家的粮仓。当年双方父母坐在一起吃饭:“我们一个从军一个从商,
又正好是一儿一女,要不……”察觉到他们要说什么,傅少恒马上拒绝:“天天在土里撒欢,
像个野丫头一样,谁想跟她在一起?”我爹娘尴尬一笑,居然还连声替他开脱,我气了好久,
发誓不再理他。可是后来战争频发,傅伯伯被一纸调令喊去前线,傅婶婶执意相陪,
结果双双战死。没了父母的庇佑,傅家成了在风雨里摇曳的残楼,屡屡受挫。
傅少恒在军营里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时候,
是我爹连夜赶去跟当时的营长叫板:“整个军营都在吃我家的粮,
你们哪里来的胆子欺负我家孩子?!”可是大家都知道,田家只有一个不学无术的女儿。
所以我爹问傅少恒:“少恒,趁田家还能说得上话,
你要不考虑考虑……”他还是像第一回一样急切打断我爹的话,只不过这一次,
变成了重重的点头:“我娶!我愿意娶!”我爹担心事久生变,选了最近的吉日为我们操办,
然而那天正好是苏管家嫁女儿的日子。衷心的仆人一听,马上延后了这门亲事,
全身心放在我这边。结果不到一个月,苏月枕的未婚夫婿就掉进河里淹死,
十里八乡都在传她克夫,再也没有人愿意上门提亲。我难过得落泪,抱着她安慰:“月枕,
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寻一门好的亲事。”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站在我身后的新婚夫婿,
看向她的眼神里,全是疼爱和怜惜。3.傅少恒虽然出生军人世家,
但他爹娘在文化教育上从不疏忽。他饱读诗书,从小写得一手好字,
心愿是娶一个恬静多才的妻子,而不是我这个肚子里没有一点墨水的草包。
我们打打闹闹长大,可是在结婚之后,他像转了性一般,会跟我一起下田,
拿着帕子替我擦汗,会听我粗口骂人,端着茶水眉眼都笑弯了。他对我很好,
在我爹娘相继去世以后对我更好,好到变成了一个管家公,冷水不准我喝,零嘴不让偷吃。
有回气急了我赌气出走,跑到街头王昀家的铺子里去,叫了一大桌子菜,
拉着他喝得满脸涨红:“你说他又不喜欢我,凭什么管我那么多?
”醉酒后最容易说出心里话,他是我的丈夫,但他是不是喜欢我的丈夫,我不知道。
我的这句话被赶来找人的傅少恒听见,据说当晚他掀了王昀家的桌子,
指着他的鼻子警告:“以后不准再来骚扰她!”回去之后他关了门,脱了我的裤子,
对着***就是几巴掌:“胆子这么大,敢背着我跟外面的男人喝酒了!
”他可能也是气得急了,下手不知轻重,我挣扎大哭:“我就要!你凭什么管我?
你连娶我都是被逼的,你根本就不喜欢我!”房间里瞬间安静得只剩我的哭声,
下一秒傅少恒把我扔在床上,欺身压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想娶你,
你趁早打消和他接触的念头,你这辈子只能是我傅少恒一个人的!”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话,
只是一番激烈的云雨后,他从身后抱着我说:“阿瑾,这个大家庭里只剩我们两个了,
我们要永远陪在对方身边。”相扣的十指温度很烫,我把他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之后,
他还是会管我的事,但多了温柔,更多了耐心,也不再掩饰对我的喜欢。
可是喜欢是有深浅的,那时的我并不明白。4.傅少恒为了娶到苏月枕,
连规矩都不愿意守了,一句半个月后办喜事,全府上下就忙得不可开交。我心里发沉,
主动搬离他的房间,收拾东西的时候,老管家跪在地上扇自己的脸:“小姐,是我教女无方,
你不能因为她跟少帅有嫌隙啊,否则以后我到九泉之下,哪里来的脸面再见老爷?
”苏月枕也跟着哭喊:“小姐,如果你不相信月枕没有二心,那么我愿意以死明志!
”她作势跑到窗边就想往下跳,被赶回来的傅少恒拉住。巴掌落到脸上的时候,
我都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田若瑾,人是我执意要娶的,你欺负弱女子和老人干什么?
”他看见我还没收拾完的东西,更是气得发狂,一脚把它们踩得稀碎,
都是以前他为了哄我开心买回来的小玩意。“来人,把田若瑾的东西全部给我扔进西厢房,
一点也不准剩!”西厢房年久失修,常年漏水,只有以前受罚的仆人会被赶到那边住。
傅少恒死死地盯着我,挑衅意味十足,我打小养尊处优,他笃定我不可能适应得了这种环境。
可我只是沉默地把衣服捡起,看了他一眼,转身决绝离开。他原本想要拉我的手顿在半空,
而后把屋内的东西砸得到处都是。当天晚上,他就让苏月枕跟他同住。西厢房不隔音,
我听见仆人在门口嘀咕:“夫人脾气一点都没改,少帅已经不是当时入赘到她家的小兵了!
”“对呀,本身就是种地的,仗着以前家里有点钱使小性子,可这世道,
还是要手里的枪管用些!”是吗,为了他的军衔,我捐地纳粮,
我田家的粮仓管够云城上下五年。人不吃饱,哪儿来力气拿枪啊?5.他不准我外出,
整整半个月,都没有来看过我。仆从最近在忙着筹办他的婚事,因着他的态度,
有一顿没一顿地送饭菜过来。我心里藏着事,短短半个月,脸都瘦了一大圈。
就连听见下人一口一句夫人地喊着苏月枕,我也没有力气训斥了。而就在他们新婚的前一晚,
司令突然上门,傅少恒出现在西厢房,脸色臭得吓人。他捏紧我的下颌:“写信去告状?
可是我想做的事情,又有谁能拦得住?”老司令当年承过我爹的恩情,
这也是他愿意答应我两个请求的原因。“进门就赏了月枕十个鞭子,田若瑾,
在跟你结婚之前我就喜欢她了,要论先来后到,不也是你插足的我们吗?”我眼泪倏然落下,
听他亲口承认,远比自己臆想来的痛苦千万倍。“你既然喜欢她,为什么要娶我……?
”“为什么?”他加大了力气,捏得我骨头生疼。“你家粮仓养人啊,还有更好的可以选吗?
”我浑身脱了力气,只听见他在我耳边放狠话:“我忤逆不了司令,但我可以支配你,
以后你怎么为难月枕,我就怎么还给你。”他没有还我十个鞭子,只是抽了一下,
故意打在脸上,皮开肉绽。以前亲热的时候,他总喜欢亲我的脸,说是全天下最软最光滑的,
让我保护好,只有他一个人能动。其实伤口还没有流弹划开的口子大,但我就是觉得好疼,
疼得我一直哭,疼得锥心刺骨,当晚就发起高热。我在睡梦里听见了锣鼓声,
我跑去想要阻止他们:“傅少恒,你要是迎了她进门,我就离开你,再也不会原谅你!
”傅少恒勾起嘴角嗤笑,牵起他的新娘:“那你滚吧。”我哭着往大门外跑,一直跑,
一直跑,直到撞上一堵肉墙,一时天光大亮。老司令坐在床边喊我:“女娃娃!醒醒!
”7.梦境褪去,残破的房间里,满满当当全是人。脸上的口子还没有完全结痂,我一动,
马上绽开,又往外流着鲜血。医生上前来给我处理,我这才发现,
本应该在大堂举行仪式的新人,皱眉站在我的面前。
老司令冷哼一声:“这新社会人人都在倡导一夫一妻了,我手下的人倒是越活越回去!
”傅少恒听出他话中的怒意,立马跪地解释:“我和月枕两情相悦,是真心想要在一起的!
”在场的很多人,当年也才参加过我爹办的喜宴,他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完全是在当众扇我的耳光。“哦?这倒有意思了,你喜欢这一个,所以不想要女娃娃了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情绪激动,反驳得很快,但在大家的注视下,
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老司令目光流转在我和他之间,叹了一口气:“少恒啊,
这世间哪儿有完全衬你心意的两全事,你总得做出抉择不是?”于是,
在这么多人的见证之下,傅少恒牵起苏月枕的手:“司令,娶月枕为妻,
是我少年时最大的心愿……”心里最后一根弦也断掉,我疲惫地闭上双眼,哀莫大于心死,
这是他给我的答案。司令叫来担架,让人把我抬上去。傅少恒连忙起身挡在门口,
声音有些颤抖:“司令是准备把人带到哪儿去?”“丫头瘦了一大圈,我替老友养几天,
正好给你腾空迎新人进门!”僵持不过几秒,他侧身让路,遵从了内心的选择。“阿瑾,
养好了就回来,我等你!”不会回来的,再也不会回来。8.一进司令府,
老司令就告诉我:“本来我都想反悔了,看了今天这一出,想起你爹临终前给我的嘱托,
女娃娃,你做得对!”我爹走的时候,只给我留了一句话:“瑾儿,以后要过得快乐幸福。
”那时候是两个人跪在他床头听的,我泣不成声,伏在傅少恒怀里,听他大声保证:“爹,
有我在,一定会让阿瑾过得好,您放心!”可才过了几年啊,我所有的痛苦,
都来自那个信誓旦旦的人。“如今局势动荡,北边三省危在旦夕,
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打到云城来。我安排第一批军队半月后带着粮食离开,你跟着他们,
一路上一定万分小心!”“那傅少恒呢?你答应过我的!”我自幼睚眦必报,在我心里,
从来就没有海阔天空这一说。我痛恨欺骗,每每想到那日他冒死带着苏月枕离开的场景,
心如刀割。绝对不是那一日才好上的,可能很久之前,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我最信任的两个人,早就已经暗通款曲。“不用你提醒了,云城缺得力的将帅,
现在就是他想走,也不可能走得了。”走不了我就安心了,没有这样的道理,
在我痛苦的时候,伤害我的人还可以快乐度日。我离开之后,傅少恒把婚礼推迟了三天,
据说过程并不怎么顺利。这三天里,他每天托人过来送吃送喝,
还雇了医生过来刺探我的情况,找了许多借口登门拜访,只想着能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