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雷声渐渐隐去,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残破的屋檐。
惨白的晨曦,艰难地透过糊着破报纸的窗棂缝隙,挤进了这间弥漫着血腥、汗水和绝望气息的土屋。
陈默背靠着冰冷的土炕边缘,瘫坐在泥地上。
浑身上下,从手指到发梢,都凝固着暗红的血污和粘腻的胎脂,像刚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
极度的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他每一根骨头都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酸痛的肌肉。
眼皮重若千钧,但他不敢闭眼。
炕上,林秀云依旧昏迷着,脸色灰败得像蒙了一层死气。
她身下那片被血浸透的破布单,颜色暗沉得发黑。
虽然汹涌的出血被陈默拼死按压暂时遏制住了,但仍有丝丝缕缕的温热液体在缓慢渗出,无声地诉说着生命的流逝。
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吊着一口气。
旁边那两个被破布包裹的小小襁褓里,陈安安、陈小阳——这都是刚刚经历生死挣扎来到世间的婴儿,发出小猫般细弱断续的啼哭。
声音越来越小,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气力耗尽的虚弱。
饿了,也点冷。
这个破屋里唯一的热源,是土灶膛里早己冰冷的灰烬。
饥饿,寒冷,死亡。
这三个词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陈默疲惫不堪的神经。
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跄地走向角落那个歪斜的米缸。
掀开破旧的木板盖子,里面空空如也,缸底只剩一层薄薄的、带着霉味的糠麸灰尘。
他又去翻那个挂在墙上的、瘪塌塌的粗布袋子,同样空空如也。
家徒西壁,真正的家徒西壁!
原主留下的,除了“接盘侠”的屈辱和一身债务,就只有这能饿死老鼠的穷困!
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比刚才接生时更甚。
他能赤手空拳和死神搏斗,却变不出一口吃的,变不出一粒救命的药!
安安与小阳的哭声一强一弱越来越微弱,像断了线的风筝,随时会彻底消失。
林秀云的气息也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操!
操!
操!”
陈默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土墙上,指骨传来的剧痛也无法驱散心头的冰冷和无力。
他环顾着这地狱般的景象,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暂时接住了三条命,但若弄不到钱和药,他接住的,不过是三个即将死在他面前的累赘!
这个认知让他浑身发冷。
就在这时——笃…笃笃…一阵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响起,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却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屋里炸开。
陈默猛地回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谁?
赵志强派来落井下石的?
还是来看笑话的村民?
他下意识地抓起墙角那把沾着血的锈剪刀,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步挪到门后,身体紧绷如弓。
“谁?”
他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浓的戒备。
门外沉默了一下,一个带着犹豫和怯懦的中年妇女声音响起:“陈……陈默啊?
是婶儿……王婶。
刚…刚听着好像有娃儿哭声?
秀云她……生了?”
是邻居王婶!
那个住在隔壁,平时沉默寡言,偶尔会偷偷给原主塞半个窝头的可怜寡妇。
原主零碎的记忆里,她是这个冷漠村子里为数不多还残留一丝善意的人。
陈默紧绷的神经微微松了一丝,但警惕未消。
他费力地挪开顶门的木棍,拉开一条门缝。
门外的王婶显然被屋内的景象和扑面而来的浓重血腥味吓住了。
她穿着打满补丁的灰布褂子,头发花白,脸上刻满了风霜的痕迹。
此刻,她浑浊的眼睛惊恐地瞪大,看着如同血人般的陈默,又越过他,看到炕上生死不知的林秀云和那个两个啼哭微弱的小襁褓,整个人都僵住了。
“天……天老爷啊……” 王婶倒抽一口凉气,声音都变了调,“这……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她显然不是来看笑话的。
那双眼里,瞬间涌上的是真切的震惊、恐惧,以及……深切的怜悯。
“王婶……” 陈默喉咙滚动了一下,干涩得发疼。
他想说点什么,解释这地狱般的场景,但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疲惫到极致的叹息,和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绝望与求助。
王婶的目光在陈默血污狼藉的身上、炕上气息奄奄的林秀云、还有那个饿得哭声都弱下去的两个小婴儿身上来回扫视。
她脸上的惊惧渐渐被一种深重的同情取代。
她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快步跑回自己那间同样破败的屋子。
陈默靠在门框上,看着王婶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心一点点往下沉。
果然……被吓跑了么?
这满屋的血腥和晦气……然而,仅仅过了几分钟,王婶的身影又出现了。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布包,步履匆匆地跑了回来,雨水打湿了她的鬓角也顾不上。
她不由分说地挤进屋里,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好奇或恶意的目光。
她没看陈默,径首走到土灶边,放下小布包,麻利地揭开锅盖——里面是陈默煮过剪刀后剩下的、早己冰冷的血水混合物。
王婶皱了皱眉,二话不说,拿起旁边的葫芦瓢,舀起那些脏水就往外泼,又用破布把锅底擦得尽量干净。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打开自己带来的布包。
里面是一小碗黄澄澄的小米粥,粥熬得很稠,散发着久违的、温暖的谷物香气。
还有两个煮熟的鸡蛋,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珍贵。
“快!
先给娃儿们喂点米汤!
稠的捞底下,稀的别呛着!
秀云……秀云也得吃点,吊着命!”
王婶的声音带着急切,她把碗塞到陈默手里,又拿起一个鸡蛋,动作麻利地在炕沿磕开,剥出里面雪白的蛋白,“蛋白好消化,掰碎了用米汤喂她试试!
蛋黄留着,你吃!
你也得有力气!”
那碗温热的粥,那两颗白生生的鸡蛋,此刻在陈默眼中,比任何金银珠宝都更耀眼!
这是救命的东西!
是绝境中照进来的第一缕微光!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陈默的鼻腔,眼眶瞬间发热。
他以为早己被现实磨砺得坚硬的心防,在这份毫无保留的、冒着闲话风险的雪中送炭面前,土崩瓦解。
“王婶……谢谢……我……” 他声音哽咽,千言万语只化作最朴素的感谢。
他顾不得满手血污,颤抖着接过碗和鸡蛋。
“别说这些!
快喂孩子与秀云要紧!”
王婶打断他,催促着,眼神里是真切的焦急。
陈默不再犹豫。
他小心翼翼地从碗底舀起最浓稠的一勺米汤,用破布一角蘸湿,凑到安安与小阳嘴边。
这两个小家伙似乎闻到了食物的气息,两个小嘴本能地蠕动着,贪婪地吸吮着那点微乎其微的米汁。
看着安安与小阳微弱但持续的吸吮动作,陈默心头那块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巨石,终于松动了一丝丝。
他立刻又去处理林秀云。
在王婶的帮助下,他费力地掰开一点林秀云紧咬的牙关,将一小块浸透了米汤的蛋白小心地塞进去。
林秀云虽然昏迷,但求生的本能让她喉咙微微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了下去。
这一小口食物,如同甘霖滴入干涸的土地,虽然微不足道,却点燃了渺茫的希望。
喂了几小口米汤和蛋白,安安的哭声终于停了,小脸似乎恢复了一点点血色,沉沉睡去。
林秀云的呼吸似乎也稍稍平稳了一丝。
但危机远未解除!
这点食物杯水车薪,林秀云依旧在缓慢失血,她需要药!
真正的药!
消炎的,止血的,补血的!
安安需要持续的、有营养的食物!
他需要钱!
需要立刻弄到钱和药!
看着王婶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收拾着碗勺,陈默知道,这己经是这位善良的邻居所能给予的极限了。
她家也不宽裕。
一个念头在陈默心中疯狂滋生,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王婶面前,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这个浑身血污、刚刚经历过生死搏斗的男人,深深地、对着这个干瘦苍老的农村妇人,弯下了腰,鞠了一躬!
“王婶!”
陈默抬起头,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恳切与决然,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求您!
帮我照看她们娘仨一会儿!
就一会儿!
我得出去一趟!
我得去弄药!
弄钱!
求您了!”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甚至带着一丝卑微。
这是穿越后,他第一次放下所有的抗拒和现代人的矜持,为了炕上那两个脆弱的生命,开口求人。
王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和眼神中的决绝震住了。
她看着陈默布满血丝却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又看看炕上昏迷的林秀云和两个襁褓中的婴儿,最终,这个一生谨小慎微的妇人,重重地点了点头,浑浊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坚毅。
“去吧,孩子!
婶儿帮你看着!
快去快回!
小心……小心点!”
她没问陈默要去哪里弄钱弄药,只是催促着。
“谢谢!”
陈默再次道谢,再无半分犹豫。
他最后看了一眼炕上气息微弱的妻与一双儿女,眼神复杂,有担忧,有决绝,更有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
然后,他猛地转身,拉开那扇破木门,一头扎进了门外尚未完全停歇的冰冷雨幕之中。
身影决绝,如同扑向猎物的孤狼。
目标:弄钱!
弄药!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