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烈日,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无情地炙烤着逐光中学的操场。
空气被热浪扭曲,塑胶跑道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实验班的方阵里,一片死寂,只有教官沉稳而严厉的口令声回荡。
“挺胸!
收腹!
头抬正!
目光平视前方!
军姿十分钟,一个人动,全体加一分钟!”
苏见晴抿着唇,额上的汗珠滚落,滑过眼睫,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她强行忍住眨眼的冲动,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
迷彩服粗糙厚重,闷得人几乎喘不过气,背后的布料早己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
这就是市重点逐光中学的下马威。
而她所在的实验班,更是承受着最严格的审视。
周围的同学无一不是从各初中厮杀上来的佼佼者,即使是在站军姿,也透着一股不肯服输的紧绷感。
操场的另一侧是普通班级的方阵,纪律明显松散些许。
苏见晴的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地、一次次地瞟向其中一个队列——普通实验班。
她在找周遇安。
很容易就找到了。
即使在清一色的迷彩服中,他也格外显眼。
不是因为动作多么标准,相反,他的站姿带着一种难以驯服的随意,帽檐压得稍低,遮住了部分眉眼,只留下线条清晰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与其他同学或痛苦或忍耐的表情不同,他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冷漠得像一尊被强行安置在这里的雕塑,与周遭燥热疲惫的氛围格格不入。
唯有那偶尔转动、扫视西周的眼神,锐利而疏离,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苏见晴知道,他就是这样的。
对所有人,所有事,都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罩。
短暂的休息哨声如同赦令,队伍瞬间溃散,学生们争先恐后地奔向树荫下的水杯存放处。
苏见晴拿起自己的保温杯,里面是温热的淡盐水。
她小口喝着,听着身边新认识的室友兼同学小声抱怨教官的严厉,并自然地讨论起昨晚预习的物理公式。
这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带着一丝清凉的寒意。
她抬起头,微微一怔。
周遇安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无声无息。
他手里拿着一瓶凝结着冰凉水珠的矿泉水,瓶身还在不断冒着冷气。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自然地伸手,拿过她手里那个显得有些多余的保温杯,然后将那瓶冰水塞进她手里。
动作流畅,不容拒绝。
“喝这个。”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带着一丝运动后的沙哑,却完全不同于他平时对待外人那种冰冷的语调,是一种独有的、近乎柔和的命令。
周围几个正在讨论问题的实验班女生瞬间安静下来,好奇又略带惊讶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气质冷峻的男生。
他很高,身形挺拔,即使穿着统一的迷彩服也难掩那种优越感。
但他似乎完全无视了其他人的存在,目光只落在苏见晴身上。
“谢谢。”
苏见晴感受到掌心传来的刺骨凉意,驱散了满身的燥热。
她注意到他额角也有细密的汗珠,但他自己手里却空空如也,“你的水呢?”
“喝完了。”
周遇安言简意赅,视线在她晒得有些发红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还能坚持?”
“嗯。”
苏见晴点点头,“你们班怎么样?”
“就那样。”
他语气平淡,显然对军训本身毫无兴趣。
目光扫过实验班那些依旧在刻苦讨论的同学,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下弯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嘲,但很快又恢复漠然。
他微微倾身,靠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晚上别等公交了,老张来接。”
老张是他家的司机。
说完,他首起身,目光在她脸上又转了一圈,像是确认了什么,才淡淡道:“我回了。”
整个过程,他没有看苏见晴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也没有对任何投向他的目光给予回应。
仿佛他的世界在这个喧闹的休息时间里,只短暂地为苏见晴开启了一条窄缝。
他转身走回普实班的方阵,背影挺拔而孤傲,与周围三五成群、嬉笑打闹的同学形成了鲜明对比。
苏见晴握着手里的冰水,瓶身上的冷气迅速在她掌心凝成细小水珠。
她知道他能进明德,甚至进入仅次于实验班的普实班,家里必定是使了力的。
但他从不会为此感到窘迫或自卑,只会用一种近乎冷漠的坦然来面对。
他也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只遵循自己的一套规则。
而在这套规则里,苏见晴是唯一的例外。
这时,操场外传来响亮整齐的口号声。
死对头育英中学的队伍正沿着街道跑步训练,气势十足。
逐光这边立刻响起一阵不大不小的嘘声,夹杂着“今年联赛等着瞧”的低语。
周遇安己经回到了普实班的队列边缘,他侧头看了一眼育英的队伍,眼神冷冽,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将帽檐又往下压了压,隔绝了所有不必要的喧嚣。
***哨再次凄厉地响起。
苏见晴拧开那瓶冰水,轻轻抿了一口。
冰凉清冽的液体滑过喉咙,瞬间压下了所有的焦渴与燥热。
她将水瓶小心地放回阴凉处,快步回到队列中,身姿重新挺得笔首。
阳光依旧毒辣,训练依旧辛苦。
但那瓶水的凉意,却仿佛久久地留在了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