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也纳的晨曦，失去了往日的温柔诗意，像一把冰冷的刻刀，透过豪华轿车深色的车窗，无情地剖开伊莎贝拉·冯·卡斯坦因最后的伪装。
她紧紧挨着母亲艾琳女爵坐在后座，两人手指冰凉地交握在一起，却无法从彼此身上汲取到丝毫暖意。
车内空气凝滞得如同坟墓，只有老管家汉斯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气声，以及司机尽量放缓的呼吸声。
车外，熟悉的城市街景飞速倒退，却仿佛蒙上了一层灰败的滤镜。
那些古老的建筑、热闹的咖啡馆、琳琅满目的橱窗……一切都变得遥远而陌生，与她再无瓜葛。
伊莎贝拉的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昨夜拍卖会上那个男人冰冷的眼神，和母亲绝望的哭泣声，交替在她脑海中回荡，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
“会好的，母亲，一定会好的。”
伊莎贝拉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而沙哑，像是在安慰母亲，又像是在徒劳地说服自己“我们还有朋友，还有……一些关系，总会有办法的……”艾琳女爵没有回应，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女儿的手，泪水无声地再次滑过她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的面庞。
她美丽的蓝眼睛红肿着，里面盛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茫然。
轿车最终驶入一条静谧的、两旁矗立着古老橡树的私人车道，停在一栋气势恢宏却难掩岁月痕迹的巴洛克风格宅邸——冯·卡斯坦因家族世代居住的祖宅——门前。
然而，与往日的宁静祥和不同，此刻的宅邸门前，却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氛。
几辆黑色的公务车突兀地停在喷泉池旁，几个穿着正式、表情刻板冷漠的男人正站在鎏金的大门外，为首的一人手中拿着一份厚厚的文件袋，正不耐烦地看着腕表。
伊莎贝拉的心猛地一沉。
汉斯管家率先下车，试图与那些人交涉，他的背影显得如此佝偻而无力。
“很抱歉，汉斯先生，”为首的那个男人声音平淡无波，带着公事公办的冷酷。
“我们是受联合银行委托前来的。
这是法院签发的临时冻结令和执行文件。
根据协议，在债务清偿或达成和解前，这座宅邸及其内部所有物品，均己列入冻结资产清单。
这是文件副本，请您过目——虽然这并无意义。”
他几乎是强行将那份文件塞进了老管家颤抖的手中。
“可是……先生，这太突然了！
总需要时间……至少让夫人和小姐进去取一些私人物品……”汉斯的声音带着哀求。
“规定就是规定。”
男人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目光越过老管家的肩膀，冷漠地扫了一眼刚从车上下来的伊莎贝拉和她的母亲。
“任何物品不得移动。
请你们尽快离开，否则我们将采取必要措施。”
艾琳女爵身体一软，几乎瘫倒，伊莎贝拉急忙用力扶住她。
她感到母亲的重量几乎全部压在了自己身上，那不仅仅是身体的重量，更是绝望的重量。
“你们不能这样！”
伊莎贝拉抬起头，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镇定，尽管她的声音因愤怒和羞辱而微微发颤“这里是我们的家！
总该讲点人情！”
那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人情？
冯·卡斯坦因小姐，商场和法院，从不讲人情，只讲契约和法律。
或者，您能立刻偿还三亿欧元的债务？”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伊莎贝拉苍白的脸。
三亿欧元……这个天文数字像重锤一样击垮了艾琳女爵最后的精神支柱，她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上帝啊……我们该怎么办……”伊莎贝拉咬紧了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她环顾西周，那些熟悉的窗棂、雕刻着家族徽章的大门、母亲精心打理的花园……一切都在瞬间变得冰冷而陌生，不再属于她们。
她们被近乎粗暴地“请”离了祖宅的范围。
站在冰冷的铁门外，看着那些陌生人在她们的家里贴上白色的封条，伊莎贝拉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渺小。
唯一的安慰是，汉斯管家在最后关头，悄悄地将一个不起眼的小手提箱塞进了车里，低声急促地说：“夫人，小姐，一些应急的现金和首饰……还有最重要的文件……我只能抢救出这么多了……”这几乎是她们此刻全部的财产。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如同一场冰冷而混乱的噩梦。
她们试图联系父亲生前的好友、世交，寻求暂时的庇护或帮助。
电话接通时，对方的声音往往还带着惯常的热情。
“哦！
亲爱的艾琳，我亲爱的伊莎贝拉，真是意外……”然而，当母亲哽咽着说明情况后，电话那头的热情迅速冷却，变成了各种为难的、推脱的借口。
“真是非常遗憾听到这个消息……但是您知道，最近我的投资也很不顺利……哦，天哪，这太可怕了！
我真想帮忙，可是很不巧，我们全家正在国外度假……冻结资产？
这很棘手……非常棘手……恐怕我的律师会建议我不要在这个时候有任何资金往来……”一个个电话打出去，一次次希望被点燃又被无情掐灭。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往日那些亲切的笑脸、热情的承诺，在巨大的债务危机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她们甚至无法入住往常习惯的豪华酒店，因为信用卡己被冻结。
最终，只能由汉斯管家用那点可怜的现金，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一家廉价而嘈杂的小旅馆暂时安身。
狭窄的房间，散发着消毒水和霉味的混合气味，床单粗糙，窗外是喧闹的街道。
艾琳女爵坐在吱呀作响的床边，眼神空洞地望着墙壁，仿佛灵魂己经被抽走。
一夜之间的巨变，彻底击垮了这位一生优渥的贵族夫人。
伊莎贝拉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熙攘的人群，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为生活奔波。
而她，冯·卡斯坦因家族的伊莎贝拉，一夜之间，也成了他们中的一员，甚至更为不堪——她背负着巨债，无家可归。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来自星港市。
她犹豫了一下，指尖冰冷地按下了接听键。
“请问是伊莎贝拉·冯·卡斯坦因小姐吗？”
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干练的女性声音，礼貌却毫无温度。
“我是。
您是哪位？”
“您好，冯·卡斯坦因小姐。
我代表厉烨先生致电给您。
厉先生了解到您家族目前遇到的一些……困难。”
厉烨？
那个男人！
他果然知道！
伊莎贝拉的心脏骤然收紧。
“厉先生表示，他或许可以为您和您的母亲提供一个暂时的……解决方案。”
对方的声音平稳得像在念稿“他可以为您清偿一部分最紧迫的债务，以确保冯·卡斯坦因夫人名下的少量个人珠宝不被追索，并为您们提供一处位于星港市的住所。”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伊莎贝拉的声音充满了警惕：“条件是什么？”
“厉先生希望邀请您前往星港市，担任他的……私人助理一段时间。
具体职责，他会当面与您详谈。
当然，这并非无偿的帮助，您的工作可以视为对这部分债务的抵偿。”
私人助理？
抵偿债务？
这听起来像一个精心包装后的陷阱。
那个男人冰冷的眼神再次浮现在她眼前。
“如果我拒绝呢？”
伊莎贝拉深吸一口气问道。
电话那头的女声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依旧礼貌，却带上了一丝不容错辨的压迫感：“那么，很遗憾，银行将在明天上午正式启动对所有资产的拍卖程序，包括……您母亲婚前继承的那套红宝石首饰。
据我们所知，那是她母亲的遗物。
并且，根据莱茵尼亚的法律，如果主要债务人在破产清算中被证明有恶意逃避债务的行为，可能面临……更严重的后果。
厉先生只是提供了一个选择，决定权在您手中，冯·卡斯坦因小姐。”
电话挂断了。
伊莎贝拉握着手机，僵立在原地，浑身冰冷。
这不是选择，这是最后通牒。
那个男人，厉烨，他用一种近乎残忍的精准，捏住了她们最后也是唯一的软肋——母亲的精神寄托，以及那渺茫的、可能更可怕的后果。
“不！
绝对不行！”
当伊莎贝白着脸将电话内容告诉母亲后，艾琳女爵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摇头，脸上血色尽失“那个男人……他昨晚看你的眼神……太可怕了！
伊莎贝拉，我们不能相信他！
谁知道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去那么远的地方，做他的‘私人助理’？
这太荒谬了！
太危险了！”
“可是，母亲，那套红宝石首饰是外婆留给您唯一的……”伊莎贝拉试图劝说，声音哽咽。
“那也只是东西！”
艾琳女爵激动地抓住女儿的手臂，泪水涟涟“再重要的东西，也没有你重要！
我不能再失去你了，我的孩子！
我们总会有别的办法……一定会有……还有什么办法？”
伊莎贝拉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疲惫，她环顾着这间破败的小旅馆房间“我们己经打遍了所有能打的电话，汉斯叔叔带来的那点钱，甚至不够我们支撑一个星期，如果资产被拍卖，我们连最后一点希望都没有了而且……那个人说，如果拒绝，可能还会有更坏的事情……”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轻轻敲响。
汉斯管家端着一杯热水和一点简单的食物进来，看到母女俩的样子，瞬间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深切的悲哀。
“夫人，小姐……”他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刚才……我又接到一个电话，是理查德律师打来的……”理查德律师是家族长期的法律顾问。
“他怎么说？”
伊莎贝拉急切地问。
老管家的脸色更加灰败：“律师说……情况比想象的更糟。
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背后推动，要求最快速度清算……他甚至暗示，如果处理不当，小姐您……可能也会被列入限制高消费名单，甚至……面临调查。
他说……接受一个‘强有力的’解决方案，或许是眼下……唯一现实的选择。”
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
空气死一般寂静，艾琳女爵眼中的光彩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死灰。
她松开了抓着伊莎贝拉的手，无力地瘫坐回去，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伊莎贝拉看着母亲万念俱灰的模样，看着老管家眼中的悲痛和无助，又想起电话里那句“更严重的后果”和律师的警告。
一股冰冷的决心，混合着巨大的屈辱和不甘，在她心底慢慢升起。
她走到母亲面前，缓缓蹲下，握住母亲冰冷的手，抬起头，湛蓝的眼眸中虽然含着泪光，却透出一种破釜沉舟的坚毅。
“母亲，”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这只是……命运。”
她停顿了一下，艰难地吐出接下来的话，“所以，让我去吧。”
艾琳女爵猛地摇头，泪水再次涌出：“不……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了。”
伊莎贝拉打断母亲，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至少，他能保住外婆留给您的念想。
至少，我们能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至少……能避免更坏的情况发生。
我只是去工作，抵偿债务，不会有事的。”
她像是在说服母亲，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最终，在绝对的现实和巨大的压力面前，所有的反对和恐惧都显得苍白无力。
伊莎贝拉用颤抖的手，回拨了那个来自星港市的号码。
“我接受厉先生的条件。”
她对着电话那头，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尽管每一个字都像玻璃碎片一样割着她的喉咙“请告知我具体的行程安排。”
“好的，冯·卡斯坦因小姐。”
对方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仿佛早己料到这个结果“机票和签证会有人为您处理好。
明天上午十点，会有车来接您前往机场。
厉先生在星港市恭候您的到来。”
通话结束得很快。
伊莎贝拉放下手机，感到一种虚脱般的无力。
她走到窗边，窗外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这座她生长于斯的城市，此刻看起来如此冰冷而陌生。
母亲己经在极度的疲惫和悲伤中昏睡过去，脸上还带着泪痕。
汉斯管家默默地站在一旁，老泪纵横。
“小姐……您一定要保重……”他哽咽着说。
伊莎贝拉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看着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苍白的脸，倔强抿起的嘴唇，以及那双曾经清澈、此刻却盛满了迷茫与恐惧的眼睛。
私人助理？
抵偿债务？
那个叫厉烨的男人，他花费五十万欧元买下一枚无关紧要的旧表，又抛出巨资“解决”她们的部分债务，仅仅是为了让她去做一个所谓的“私人助理”？
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目的？
他那种冰冷的、仿佛能掌控一切的眼神，和家族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究竟有着怎样可怕的联系？
前往遥远的、完全陌生的东方都市，踏入那个明显危险莫测的男人的领地，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