硫磺的刺鼻辛辣，如同无形的屏障，在绝对黑暗中弥漫。
灼烧虫群的“嗤嗤”声和尖锐的“嘶嘶”惨嚎渐渐微弱下去，但并未完全消失，如同毒蛇在焦土下的垂死挣扎。
门外冰冷的雨声依旧单调，敲打着死寂的殓房，也敲打在苏夜紧绷欲裂的神经上。
他背靠着冰冷的砖墙，蜷缩在堆满验尸器具和杂物的角落阴影里。
粗重的喘息在胸腔里拉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硫磺的灼辣和残余的腐臭。
汗水混合着脸上的污迹和虫液灼伤的刺痛，黏腻地淌下。
右手空空如也——横刀还遗留在刚才角力的位置。
左手则死死按在腰间腰牌的暗格上，指缝间还残留着粗糙的硫磺粉末。
暗格里，己空空如也。
黑暗中，那双暗红的妖瞳，如同两点凝固的污血星辰，隔着尚未散尽的硫磺烟雾，冷冷地“注视”着这个角落。
那目光，穿透了物理的黑暗，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骨髓发寒的洞悉感。
“呵…”那声极轻、极冷的玩味鼻音，如同毒蛇的吐信，再次幽幽传来。
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边。
她在等。
等硫磺烟散？
等虫群再聚？
还是……等他自己崩溃？
不能坐以待毙！
苏夜的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尽管什么也看不见。
他强迫自己忽略那如芒在背的红瞳注视，全身的感知如同蛛网般张开，捕捉着黑暗中任何一丝异动。
右手悄无声息地在身边的杂物堆里摸索。
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是一柄验尸用的短柄铁钩！
钩尖虽然不算锋利，但足够沉重！
他毫不犹豫地握住冰冷的铁柄，指关节再次绷紧。
左侧！
那股冰冷刺骨、带着腐朽甜香的杀意，毫无征兆地再次凝聚！
比之前更加浓烈！
银铃的脆响仿佛就在耳边轻颤！
她来了！
苏夜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左手猛地抓起一把不知是石灰还是药粉的杂物，朝着杀意袭来的方向狠狠扬去！
同时，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准备向右侧死角全力翻滚！
就在这生死一瞬——“嗡——！”
一道极其轻微的、如同蜂鸟振翅般的破空声，竟从门外雨幕的另一个方向，斜刺里射来！
速度奇快！
目标，赫然是那凝聚杀意的左侧黑暗！
“叮！”
一声清脆短促的撞击声！
紧接着，是某种东西被击飞的轻响，以及一声极其细微、带着一丝意外和恼怒的闷哼！
（是那红瞳少女！
）左侧那致命的杀意和银***，竟为之一滞！
机会！
苏夜虽不明所以，但战机稍纵即逝！
他放弃了翻滚，身体如同游鱼般猛地前扑，目标首指遗落在数步之外的横刀！
右手紧握的铁钩同时向后横扫，护住背心！
“噗！”
铁钩似乎扫中了什么东西！
触感冰冷滑腻，带着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
是那妖女的手臂？
还是袭来的虫群？
苏夜无暇分辩，借着反震之力，前扑的速度更快！
指尖终于触到了熟悉的、冰冷的刀柄！
“锵！”
横刀入手！
如同断肢重续！
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注入一股力量！
苏夜毫不犹豫，身体尚未完全站稳，横刀己然化作一道森冷的匹练，带着“呜”的破风声，朝着记忆中那双红瞳所在的位置，全力横扫！
不求斩中，只为逼退！
这一式“缠头裹脑”，刀光如轮，护住周身！
刀锋扫过之处，空荡荡！
只有冰冷的空气！
那双红瞳，连同那股令人窒息的杀意，竟在瞬间消失了！
只有门外哗哗的雨声，以及硫磺烟雾中残余虫群微弱的嘶鸣，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是谁？！
苏夜心头剧震！
那突如其来的“嗡”声救了他一命！
是什么东西？
弩箭？
暗器？
他不敢有丝毫放松，横刀护在身前，背靠墙壁，警惕地“注视”着门外的黑暗。
硫磺烟雾渐渐稀薄，但视线依旧被浓稠的夜色和雨幕封锁。
就在这时——“沙…沙…沙…”一阵极其轻微、不同于虫群嘶鸣的脚步声，踏着巷子里的积水，由远及近，小心翼翼地朝着殓房门口靠近。
不是那红瞳少女鬼魅无声的步伐！
这脚步带着明显的迟疑和谨慎，甚至有些踉跄，踩在水洼里发出清晰的“啪嗒”声。
一个身影，出现在敞开的门缝外。
微弱的天光（或许是远处未被熄灭的灯笼余光？
）勾勒出一个纤细的、裹着深色头巾的轮廓。
那人影似乎被门内浓烈的硫磺味和尸臭呛到，发出一声压抑的、带着异域腔调的咳嗽。
“咳…咳…” 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少女的清脆，却又充满了恐惧和疲惫。
她手中似乎举着什么东西，一点微弱但稳定的橘黄色光芒亮起——是一盏小巧的、蒙着厚厚琉璃罩的防风油灯！
光线虽然不强，却如同刺破地狱的第一缕晨曦，瞬间驱散了门内一小片令人绝望的黑暗！
光芒映亮了门口那一小片区域。
苏夜瞳孔骤缩！
门口的青石板上，散落着几滴粘稠的、颜色深得发黑的液体，正被雨水迅速冲刷稀释。
而在那液体旁边，静静地躺着一枚……造型奇特的金属物件。
它只有小指长短，通体乌黑，非金非铁，形似一枚细长的柳叶，边缘打磨得极其锋利，尾部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散发着幽蓝微光的奇异宝石。
刚才那救命的“嗡”声和“叮”的撞击，就是它发出的！
更让苏夜心头一震的是——在油灯光芒的边缘，一只苍白纤细、指甲泛着幽蓝光泽的手，正缓缓缩回门外更深沉的黑暗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冰冷的腐朽甜香，迅速被雨水的土腥和硫磺味掩盖。
“呵…”那声冰冷的、玩味的轻哼，如同最后的嘲弄，彻底消散在雨幕深处。
这一次，是真的离开了。
门口那个举着油灯的身影，似乎也看到了那只缩回的鬼手，吓得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手中的油灯猛地一晃，光影剧烈摇曳。
“啊！”
借着这摇曳的光，苏夜终于看清了门口站着的人。
一个少女。
明显带着异域特征。
深栗色的长发从包裹严实的头巾边缘漏出几缕，湿漉漉地贴在光洁的额角和苍白的脸颊上。
她的面容轮廓深邃，鼻梁高挺，一双眼睛大而圆，此刻因恐惧而睁得更大，瞳孔是罕见的琥珀色，如同受惊的小鹿。
皮肤是健康的蜜色，但此刻却毫无血色。
她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胡式窄袖衣裙，料子是厚实的深蓝色棉布，己被雨水打湿大半，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却紧绷的身形。
裙摆和靴子上沾满了泥泞。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腰间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散发着浓郁草药香气的皮质囊袋。
那奇异的药香，混合着硫磺和尸臭，形成一种古怪的味道。
她一手举着琉璃油灯，另一只手则紧紧捂着自己的左臂。
指缝间，有暗红色的液体不断渗出，将深蓝色的衣袖染得更深！
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寒冷、恐惧，还是伤口的疼痛。
她的目光越过苏夜，惊恐地落在殓房内——地上老周那凝固着恐惧的僵硬尸体、停尸板上那狼藉不堪、干瘪破洞的腐尸、空气中弥漫的硫磺黄烟和浓烈的腐臭……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苏夜身上，落在他手中染血的横刀，和他脸上溅到的、被硫磺灼烧得发红的虫液痕迹。
琥珀色的眼眸中，恐惧瞬间被一种更深的、近乎绝望的悲痛和愤怒取代！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因极致的情绪而发不出声音，只有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捂住的手臂，又抬头死死盯住苏夜，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浓重的异域口音，吐出的却是生硬的唐言：“恶…恶犬…咬的！
和你这里…一样！
我弟弟…永安坊…也这样死了！”
她指向停尸板上那具恐怖的尸体，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那…那红眼睛的女人…她…她跟着我！”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嗷呜——！”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嚎叫，猛地从巷子深处传来！
紧接着，是沉重的、如同破麻袋被拖行的脚步声，伴随着野兽般的低吼，正朝着殓房门口，快速逼近！
一股熟悉的、带着甜腻腥风的腐臭味，穿透雨幕，扑面而来！
巷子里，还有“东西”！
被这血腥味和动静引来了！
苏夜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红瞳妖女虽退，但她留下的灾祸，才刚刚开始！
他看着门口受伤的胡女，又瞥了一眼地上那枚奇特的乌黑柳叶镖，横刀瞬间握紧，刀尖指向门外黑暗中的低吼。
“进来！
关门！”
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新的危机，新的盟友（？
），尸变的阴影，己随着这雨夜的腥风，悄然笼罩了整个长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