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刹车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狠狠地锯在苏晚晴的神经上。
紧接着,是身体被巨大惯性抛起、砸落的钝痛,冰冷坚硬的沥青路面,贪婪地吸走她身上最后一丝温度。
瓢泼大雨砸在脸上,混合着从额头流下的温热液体,一股浓重的铁锈味——血腥味,钻入她的鼻腔。
世界在眼前天旋地转,耳边是妹妹苏晚月那微弱得像小猫一样的***,以及远处由远及近、却仿佛永远也到不了的救护车鸣笛。
她想动,想看看妹妹怎么样了,可西肢百骸像是被拆散了又胡乱拼回去,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意识,就像风中残烛,在绝望的黑暗里摇曳,随时都会熄灭。
她的一生,在弥留的瞬间,被强行拉长、放大,像一部无人观看的悲情默片,一帧一帧,缓慢而残忍地播放。
二十岁那年,她不顾父母的哭劝,妹妹的挽留,像着了魔一样,非要嫁给那个能说会道、许诺给她城里大房子的男人。
她以为自己抓住了爱情的藤蔓,是脱离面朝黄土背朝天命运的阶梯。
可婚后的生活,却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
丈夫的懒惰、酗酒、家暴,像跗骨之蛆,将她所有的光彩和梦想都啃噬得一干二净。
她为了那个所谓的家,为了女儿,忍气吞声,委曲求全,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的暴力和女儿日益增长的叛逆与憎恨。
那个她拼了命去保护的孩子,在青春期时指着她的鼻子骂:“都是你!
是你眼瞎嫁给了他!
是你毁了我的人生!”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插在她心上,比丈夫的拳头更痛。
而她最心疼、最亏欠的妹妹苏晚月,那个从小跟在她***后面,甜甜地喊着“姐姐”的傻丫头,为了帮她还清那个无底洞般的赌债,早早辍学,南下进厂,在流水线上耗尽了青春和健康。
最终,年纪轻轻就查出了不治之症。
她躺在病床上,瘦得脱了相,却还笑着对她说:“姐,别难过,能帮你,我……我高兴。”
那一刻,苏晚晴的心,彻底碎了。
她这一生,到底做了什么?
她对不起所有人,更对不起这个把她看得比命还重的妹妹。
“姐……”身边传来苏晚月气若游丝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好疼……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我好后悔……要是能回到小时候,我一定听爸妈的话,好好念书,也……也一定拦着你,不让你嫁给那个***……晚月……”苏晚晴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抓住妹妹的手,却只触碰到一片冰冷的雨水,“对不起……是姐对不起你……如果有来生……来生……”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她心中只有一个无比强烈的执念:如果能重来一次,她一定擦亮眼睛,绝不重蹈覆辙!
她要带着妹妹,让父母过上好日子,把所有遗憾都弥补回来!
“咯咯哒——咯咯哒——”清脆嘹亮的公鸡打鸣声,像一道利剑,劈开了苏晚晴脑中的混沌。
紧接着,是身下传来的、久违的触感。
不是冰冷的、散发着消毒水味的医院病床,也不是家里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而是一种带着阳光和稻草气息的、温暖而柔软的触感。
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而是糊着旧报纸、被烟火熏得有些发黄的屋顶。
一根根房梁清晰地***着,上面还挂着几串晒干的辣椒和玉米。
一股混合着泥土、柴火和皂角清香的独特味道,钻进她的鼻腔。
苏晚晴猛地坐起身,心脏狂跳不止。
她环顾西周,这是一个再熟悉不过,却又在记忆中模糊了三十多年的房间。
土砌的墙,斑驳的木窗,窗边摆着一张掉了漆的旧木桌,桌上放着一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缸子。
而她此刻正坐在一张铺着粗布床单的土炕上,身上盖的,是母亲亲手缝的、有些褪色的碎花棉被。
“我……这是在哪?”
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少女的清脆和沙哑。
“姐,你醒啦?
你做噩梦啦?
喊得可吓人了。”
一个清脆如黄鹂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苏晚晴浑身一僵,缓缓转过头。
只见一个扎着两条乌黑麻花辫,眼睛又大又亮,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女孩,正趴在炕沿边,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小褂,袖口还磨出了毛边。
是苏晚月!
是她十五岁时的样子!
健康、活泼,眼睛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而不是躺在病床上那副绝望的模样!
“晚……晚月?”
苏晚晴的声音颤抖着,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妹妹的脸颊。
温热的,真实的。
“哎,是我呀,姐,你怎么了?
是不是昨天晚上听爸讲鬼故事给吓着了?”
苏晚月被她摸得有些不好意思,嘻嘻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你看你,脸都白了。”
苏晚晴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妹妹紧紧地抱在怀里,泪水决堤而出。
是晚月!
是她的晚月!
不是幻觉,不是梦!
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那个一切都还来得及的年纪!
“姐,你哭啥呀?
你别哭啊,你哭我也想哭了。”
苏晚月被她弄得手足无措,只能笨拙地拍着她的背,像个小大人似的安慰她,“是不是妈又叨叨你了?
别理她,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等会儿我偷拿个鸡蛋给你煮了吃,可香了!”
听着妹妹天真又带着点小机灵的话,苏晚晴哭得更凶了。
上辈子,晚月就是这样,总是护着她,把最好的都留给她。
可她呢?
都做了些什么!
她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复下来。
她松开妹妹,看着她一脸懵懂的样子,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没事,姐就是……就是做了个不好的梦,梦见你不要我了。”
“呸呸呸!
胡说八道!”
苏晚月立刻急了,小脸一板,“我怎么会不要你!
你是我姐,我永远都跟你一伙儿的!
等我长大了,挣了钱,都给你花,给你买好多好多漂亮衣服,让你当村里最靓的姐!”
这番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苏晚晴的心上。
上辈子,晚月真的做到了,可她却把妹妹的血汗钱,填进了那个无底洞。
苏晚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必须弄清楚现在是什么时候。
她跳下土炕,赤着脚跑到墙边,那里挂着一本撕掉一半的日历。
她颤抖着手,翻到最新的一页。
鲜红的字体,像一团火焰,灼烧着她的眼睛——**1985年,8月15日。
**农历七月初一。
真的是1985年!
她和妹妹一个十五岁,一个十三岁。
父亲苏建国的腿还好好的,正在地里干活。
母亲王翠兰虽然性子急,但身体还没有完全垮掉。
家里虽然穷,但一家人整整齐齐,其乐融融。
而那个改变她一生命运的、让她鬼迷心窍的男人,现在还只是个县城里的小混混,她甚至还没见过他!
一切都还来得及!
苏晚晴的脑子飞速运转起来。
她记得,就是在这个秋天,父亲苏建国在后山开荒的时候被蛇咬伤了腿,家里不仅没了劳力,还欠下了一笔医药费。
也正是从那时起,家里的经济状况急转首下,也为她后来为了“钱”而嫁错人埋下了伏笔。
不!
这一切都不能再发生!
苏晚晴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她不仅要阻止父亲的意外,更要带领这个家,彻底摆脱贫困。
她知道未来几十年的发展趋势,知道什么会值钱,什么会流行。
她前世对美发、造型、设计的热爱和钻研,在这个一切都刚刚起步的年代,就是她最大的金手指!
她记得,再过两年,村里的万元户王***子,就是靠着去县城倒腾服装发家的。
她也记得,镇上第一家理发店开张时,那排着的长队。
她有手艺,有眼光,更有前世的教训作为警钟。
这一次,她再也不会重蹈覆辙!
她要紧紧抓住妹妹的手,带着全家人,走出贫困,过上好日子!
她要为自己而活,活得精彩,活得光芒万-丈!
“晚月,”她转过身,拉着妹妹的手,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你信不信姐?”
苏晚月被她严肃的样子弄得一愣,随即用力点头:“信啊!
我当然信你!
你是我姐,我不信你信谁?”
“好!”
苏晚晴用力握紧她的手,“从今天起,姐带着你,咱们不吃鸡蛋了,咱们要养一窝下蛋的鸡!
咱们***旧衣服了,咱们要做新衣服,穿得漂漂亮亮的!
咱们要让爸妈,再也不用为钱发愁!”
苏晚月听得眼睛都亮了,虽然不太明白姐姐怎么突然像变了个人,但那股子雄心壮志,让她觉得特别带劲!
她挺起小胸脯,大声道:“好!
姐,你说咋干就咋干!
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