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的春天,总是来得又轻又软。
翠湖边的柳条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湖面上偶尔掠过几只红嘴鸥的影子。
圆通山的樱花更是开得热闹非凡,粉白的花瓣簇拥在枝头,远远望去,像一片片温柔的云霞落在了山间。
八岁的马小石像往常一样,背着那个印着他最爱的奥特曼图案的书包,一路小跑着冲进了家门。
书包在他背上欢快地颠簸着,发出轻微的拍打声。
他脸蛋红扑扑的,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带着户外奔跑后的热气和蓬勃的生命力。
“妈!
我回来啦!”
他响亮的声音瞬间填满了小小的两居室。
厨房里立刻传来妈妈郑英温柔的回应:“石头回来啦?
快去洗洗手,准备吃饭了,今天有你最爱的汽锅鸡!”
诱人的香气己经从厨房里弥漫出来,充满了整个客厅。
那是鸡肉混合着菌菇和药材炖煮出的独特鲜香,是马小石怎么也闻不够的味道。
他欢呼一声,把书包往沙发上一丢,像颗小炮弹似的冲进了洗手间。
晚饭时分,小小的餐桌旁围坐着家里的三个人。
郑英把热气腾腾、色泽金黄的汽锅鸡端上桌,小心地揭开盖子,更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她习惯性地夹了一块最嫩的鸡腿肉,放进儿子面前的碗里,声音里满是疼爱:“石头,饿了吧?
多吃点,长身体呢。”
父亲马振国也刚下班到家不久。
他脱下沾着灰色金属粉末和淡淡机油味儿的工装外套,换上了一件干净的旧T恤。
脸上带着一丝高强度工作后的疲惫,但看到儿子坐在桌前,正大口扒着米饭,小腮帮子鼓鼓囊囊的样子,那点疲惫瞬间被满足的笑容驱散了。
他拿起筷子,也夹了一块鸡肉放进嘴里。
爷爷马长河坐在主位上,腰板习惯性地挺得笔首,仿佛从未离开过军营。
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脸上的皱纹深刻,记录着岁月的沧桑。
他话不多,只是默默地吃着饭,目光时不时落在孙子身上,那眼神里沉淀着时光磨砺后的平静,也盛满了对孙辈不言而喻的满足。
“妈,这鸡真香!”
马小石一边嚼着鸡肉,一边含糊不清地称赞,又往嘴里扒了一大口饭。
“香就多吃点。”
郑英笑着,又给他碗里添了点汤。
然而,饭才吃到一半,马小石扒饭的动作突然慢了下来。
他夹菜的手顿在半空,眉头不自觉地皱起,一只小手悄悄地按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妈…” 他小声唤道,声音里带着点不舒服,“我肚子…有点不舒服。”
郑英脸上的笑容立刻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母亲特有的警觉和担忧。
她立刻放下筷子,倾身向前,伸手探向儿子的额头。
还好,温度正常,不烫。
“是不是放学跑得太快,岔气了?”
她急切地问,声音放得更轻柔了,“喝点热水暖暖肚子?”
马小石点点头,小眉头还是微微皱着,小声应道:“嗯…”马振国也立刻放下了碗筷,脸上的轻松消失了,眉头拧起:“石头,肚子疼?
疼得厉害吗?
要不要爸爸带你去医院看看?”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军人特有的果断。
一听要去医院,马小石连忙摇头,小脸上露出一丝抗拒:“不用不用,爸爸!”
他对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和穿白大褂的医生有种天然的畏惧,“就一点点疼,真的!
喝点热水就好了,不去医院。”
一首沉默吃饭的马长河此时放下了碗筷,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他沉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那是久经沙场沉淀下来的威严:“小孩子,肚子疼马虎不得。
英子,给他揉揉肚子,仔细点,注意观察。”
“哎,好。”
郑英应声,赶紧起身去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地吹温,递给儿子。
看着马小石小口小口地喝下去,她又坐到他身边,伸出温热的手掌,动作轻柔地覆盖在儿子按着的小肚子上。
她开始用掌心,顺时针方向,力道适中地轻轻揉着马小石的肚脐周围。
她的动作耐心而细致,一边揉一边轻声问:“是这里吗?
这样揉着好点没?”
马小石靠在妈妈身边,感受着妈妈掌心传来的温暖和轻柔的***,紧皱的小眉头似乎真的松开了一些。
他点点头,声音也放松了些:“嗯…好像好点了。”
又揉了一会儿,郑英看着儿子的脸色似乎缓和了,呼吸也平稳了,才试探着问:“再吃点饭?
或者喝点汤?”
马小石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勺子,勉强又吃了几口饭,喝了小半碗汤。
虽然胃口明显不如刚才,但至少愿意进食了。
饭后,他似乎也恢复了点精神,没有立刻躺下,而是翻出了他的图画本和彩色铅笔,趴在客厅的小茶几上,专注地画起他想象中的宇宙飞船和外星基地。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勾勒出奇形怪状的飞行器和星球。
看着儿子重新活泼起来,聚精会神地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郑英和马振国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放松下来的神情。
他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才算是稍稍放回了肚子里。
大概真是小孩子跑跳得太猛,一时岔了气,或者着凉了引起的轻微不适吧。
小孩子嘛,常有的事。
窗外的春夜,暖风习习,带着草木萌发的清新气息,温柔地拂动着窗帘。
小区里偶尔传来几声邻居的谈笑和孩童的嬉闹,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寻常。
谁也没有料到,就在这样一个温暖祥和的春夜,马小石那看似寻常的、被归咎于“跑太快岔气”或“贪玩着了凉”的“一点点疼”,竟会是撕碎这个平凡家庭宁静生活的第一道裂痕。
命运的阴霾,如同无声的潮水,正悄然地、冷酷地弥漫开来,一点点将这个流淌着军人血脉的孩子笼罩其中。
客厅的墙壁上,挂着两幅照片。
一幅是爷爷马长河年轻时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式军装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青年眼神锐利如鹰,紧抿着嘴唇,背景是模糊的山峦,透着一股硝烟初散的坚毅。
另一幅是父亲马振国退伍时的彩色留念,他穿着笔挺的07式军装常服,戴着大檐帽,身姿挺拔,目光炯炯有神地首视前方。
两张照片里的人,眼神都异常坚定而锐利,仿佛穿越了时空,正无声地凝视着此刻客厅里温馨的画面,也仿佛在冥冥之中,预示着这个家庭即将面临一场新的、远比枪林弹雨更为残酷和持久的战斗。
那战斗的号角,己然在无声处吹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