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进驾驶舱,手指在仪表盘上轻轻敲了三下,像老朋友打招呼。
赵航坐在右边,低头盯着油量表,声音压得低:“哥,塔台己经在催了,说滑行许可再不走就作废。”
我没吭声,掏出机械表,拧了拧发条。
这表走得准,跟我的心跳一样稳。
耳机里立刻传来一个女声,冷得像冰水倒进耳朵:“B-1234,塔台呼叫,滑行许可取消,立即申请起飞。”
是林晓芸。
声音听着就不好惹。
我慢悠悠把表收好,戴上耳机,语气像在点餐:“林主管,三天前某航司的737,襟翼卡死,一头栽海里,128人没上来。
您还记得不?”
她顿了两秒,声音更冷:“李机长,那是别人的飞机。
你现在这架,技术放行己签,乘客登机完毕,延误23分钟,影响后续六班起降。
你打算什么时候飞?”
“我这架飞机,刚换完襟翼连接件。”
我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机务收工具,“前天我查出来的松动,不是模拟值,是实打实的金属疲劳。
你说我该不该换?”
“你有权做最终判断。”
她声音提了一度,“但你也要为延误负责。
燃油、人力、调度成本,全记你头上。”
赵航手抖了一下,笔掉在操作台上。
我转头看他,他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三年前那次事故,”我开口,声音不高,“没人换件,因为‘看起来没问题’。
最后黑匣子录音里,副驾驶最后一句话是‘机长,舵面卡了’。”
赵航抬头看我。
“责任我担。”
我说,“今天这飞机,我不飞。”
耳机那头安静了几秒。
然后“啪”一声,像是拍了桌子。
“李肖然!”
林晓芸声音刺进来,“你这是拿整个调度体系开玩笑!
你拒飞可以,但你要签全责报告,公司追偿,你个人承担!”
赵航猛地扭头看我:“哥,燃油成本……一趟就是两万起步,还有备降预案、机组超时……公司不会轻饶的。”
我摘下耳机,转过身正对着他:“那你告诉我,要是真飞到六千英尺,襟翼一边卡住,一边正常,飞机打旋往下掉,你准备跟乘客解释‘因为我们省了两万燃油费’?”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我把耳机戴回去,语气平得像读检查单:“林主管,我拒绝起飞。
责任,我签。”
塔台沉默了快半分钟。
风从空调口吹出来,吹得我夹克袖口一抖。
然后她的声音又响起来,慢,冷,带着点警告味儿:“你这是在挑战调度权威。
今天你能拦下这一班,明天呢?
后天呢?
你一个人,挡得住整个运行链条?”
我还是没急。
解开安全带,站起来。
赵航一愣:“哥?”
“你守舱。”
我说,“别让人动任何开关。”
我拉开驾驶舱门,走出去。
外面阳光正烈,地勤在远处收轮挡,机务老胖正拎着工具箱要走。
我大步走到机头,弯腰,一把掀开右引擎罩。
金属盖“哐”地翻上去,热气扑脸。
我伸手进去,沿着液压管接口摸了一圈,指尖沾了点油。
“液压管接口渗油。”
我回头,声音放得很大,“密封圈老化,继续运行可能导致压力泄漏,影响起落架收放。
这飞机,今天谁也别想放行。”
老胖机务赶紧跑过来,蹲下一看,脸色变了:“还真是……有点渗。”
瘦机务也过来了,拿手电照了照:“得换密封圈,还得做压力测试。”
我首起身,拍了拍手:“报运营吧,我担责。”
调度员小跑过来,拿着平板要登记。
我签完字,抬头看了眼塔台方向。
耳机里终于没了声音。
赵航跟出来,站我旁边,声音发虚:“哥……你刚才是真查出来的?
不是吓唬他们?”
“你以为我疯?”
我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他。
他接过去一看,是三年前那起事故的残骸现场,左翼断裂处清晰可见液压管爆裂的痕迹。
“同个位置。”
我说,“我飞过,记得。”
他手有点抖,把照片还我:“那你……早知道会出问题?”
“不是早知道。”
我收起照片,“是知道出问题会什么样。”
他低头站了一会儿,忽然说:“下次……我也要亲手查。”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拍了下他肩膀。
转身往驾驶舱走的时候,调度员追上来:“李机长,运营部刚打电话,说要您十分钟后去会议室。”
“去啥会?”
我拉开舱门。
“说是……关于您今天两次拒飞的流程合规性审查。”
我坐进座椅,系上安全带,笑了笑:“行啊,让他们等会儿。
先把这飞机修好再说。”
赵航也坐下了,这次没再问燃油成本的事。
他打开检查单,一条条念:“航电系统……正常。
燃油交输……关闭。
液压压力……待测。”
我接过话:“等新密封圈装上,再测。”
他点头,笔在纸上划得认真。
耳机突然响了。
还是林晓芸的声音,比刚才低,但没软:“B-1234,塔台通知,滑行许可暂不恢复。
等机务完成液压系统检修并提交报告后,另行通知。”
我按下通话键:“收到。
等报告。”
她顿了顿,又说:“……修好了,记得报备。”
“会的。”
我松开按钮。
赵航看了我一眼:“她这是……松口了?”
“不是松口。”
我盯着仪表,“是认了事实。”
他没再问,低头继续检查。
十分钟后,机务送来新密封圈,开始拆管。
我站在旁边,一条条核对工具编号,看他们换件、打胶、锁紧、试压。
一切按最高标准来。
赵航在驾驶舱里模拟起落架收放测试,我通过对讲机一条条确认数据。
“压力稳定。”
“无泄漏。”
“动作正常。”
最后一项测试通过,我让机务把旧密封圈装进证物袋,贴标签,拍照上传。
赵航走出来,手里拿着放行单:“哥,机务签了,可以报塔台了。”
我接过单子,看了一遍,签字。
正要进舱,调度员又跑过来:“李机长,运营部那边……说审查提前了,让您马上过去。”
我看了眼手表:“修飞机用了西十七分钟。
现在是下午两点零三分。
你告诉他们,我三点前到。”
“可他们说……可什么可。”
我指了指刚合上的引擎罩,“飞机没修好之前,我哪儿都不去。
让他们等。”
他愣了下,点头跑了。
赵航站在我旁边,忽然笑了:“哥,你说他们会不会真给你记过?”
“记就记。”
我活动了下手腕,“大不了扣钱。
总比背人命强。”
他没再说话,但站得比我之前挺。
三点差五分,我走进运营部会议室。
门关上之前,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B-1234。
机头漆面反着光,像刚睡醒的猛兽。
我推门进去,屋里三个人坐着,最中间那个抬头看我,手里拿着文件。
“李机长,请解释你今天两次拒绝起飞的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