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老城区的巷弄还浸在靛蓝色的薄雾里，“砚时”工作室的木门就被铜铃拽响了第一声。
林砚正坐在梨花木工作台前，指尖抚过一枚1970年代的搪瓷杯——杯身印着褪色的“为人民服务”，杯沿磕出个月牙形的缺口，像被岁月咬过一口。
她闭上眼，睫毛在晨光里投下浅影。
下一秒，细碎的时间碎片如潮水般涌来：穿蓝布工装的男人用粗糙的手掌摩挲杯沿，台灯的光晕在他鬓角的白发上跳动，笔尖划过文件的沙沙声里，混着他低声的念叨：“小丫头要是能考上大学，就用这杯子给她泡红糖水。”
杯底沉着几粒没化开的白糖，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光。
“林小姐？”
委托人是位佝偻着背的白发老人，手里攥着块褪色的手帕，“这杯子……真能修好吗？”
他的声音发颤，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它是我父亲的，1978年他走的时候，我还在乡下插队，连句‘谢谢’都没来得及说。”
林砚睁开眼，指尖沾着的修复釉料泛着乳白的光。
她轻轻转动搪瓷杯，让缺口对着老人：“您看这里，”她用镊子夹起一点釉料，小心翼翼地填补缺口，“您父亲总对着杯子说‘小丫头要考大学’，其实他知道您偷偷在煤油灯下复习。
时间记着呢。”
老人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您怎么知道……杯子告诉我的。”
林砚笑了笑，没说更多。
她不能告诉老人，就在刚才的时间碎片里，她看见年轻的老人蹲在灶台前，用这只搪瓷杯偷偷藏着炒黄豆，而穿蓝布工装的男人站在门口，假装没看见，转身时却悄悄往杯里加了勺白糖。
送走老人时，晨雾己经散了。
巷口的梧桐树落了几片新叶，沾着露水躺在青石板上。
林砚弯腰捡起一片，叶面上的纹路像极了母亲玉佩上的裂痕。
她摩挲着窗台那枚裂成三瓣的玉佩，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这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十年了，无论她用多少修复技巧，裂痕总在第二天重新浮现，像时间故意留下的伤疤。
“又对着玉佩发呆？”
苏晚抱着一摞旧书冲进工作室，帆布包带在肩上勒出红痕，“救命！
导师让我整理1980年代的物理系资料，这堆破笔记快把我看瞎了——你看这个！”
她从书堆里抽出一张泛黄的实验报告，“这个叫沈砚舟的研究生，居然研究‘时间能被折叠’，被系主任批‘异想天开’，笑死人了。”
林砚的目光落在报告右下角的签名上，笔尖的弯钩处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摇头：“没什么。”
她不能说，刚才修复那只搪瓷杯时，她短暂坠入1983年的冬夜，看见老人的女儿抱着杯子哭，而窗外的梧桐树，和工作室门口的这棵长得一模一样，连枝桠的分叉都分毫不差。
“对了，下周有个古董钟表展，”苏晚掏出手机翻出海报，“听说有1980年代的展品，你不是在修那只旧手表吗？
要不要一起去？”
她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林砚的脸颊，“说真的，你最近总对着空气笑，该不会是修复旧物修出幻觉了吧？”
林砚推开她的脸，指尖却下意识地摸向工作台的抽屉——里面躺着沈爷爷送来的旧手表，表盖内侧的“砚舟”二字像个钩子，总在不经意间挠着她的好奇心。
“再说吧。”
她含糊道，目光又落回窗台上的玉佩，裂痕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像在说一个没讲完的故事。
傍晚收工时，林砚习惯性地擦拭工作台。
当抹布拂过角落时，她突然顿住——那里有几滴干透的糖渍，形状和1983年时间碎片里，老人女儿洒在桌上的红糖水一模一样。
她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突然觉得，这间工作室里，藏着的不只是旧物，还有无数个被时间遗忘的瞬间，正等着被重新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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