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静书斋列诺!手机版

您的位置 : 首页 > 金陵刺梅十三钗

第1章 醉仙楼的最后一夜

发表时间: 2025-08-20
民国二十六年的初冬,秦淮河的水是淌不动的。

往日里被画舫灯影揉碎的金波,此刻凝着一层灰败的油光,像极了醉仙楼账房先生烟袋锅里结的油垢。

河面上漂着断了线的走马灯,竹骨在浪里磕出细碎的响,混着远处零星的枪声,倒像是谁在水下数着南京城剩下的时辰。

醉仙楼的朱漆大门虚掩着,铜环上的绿锈被逃难的人摸得发亮。

门廊下挂着的宫灯,十盏里熄了七盏,剩下的三盏也蒙着灰,昏黄的光打在“醉仙楼”三个金字上,倒像是溅了血。

“牡丹姑娘,该登台了。”

老妈子的声音发颤,手里的戏服被攥出了褶皱。

那身水绿色的苏绣旗袍,领口绣着缠枝莲,是白牡丹最爱的一件,此刻却像裹着层冰。

白牡丹坐在镜前,指尖蘸着凤仙花汁,正往指甲上涂。

猩红的汁水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描金的镜面上,像极了血。

她涂得慢,一笔一划都透着讲究,首到十个指甲染得匀匀实实,才停了手——唯有右手小指,留着月牙似的白。

“姑娘,这小指……”老妈子看着心慌。

三天前特高科的人来盘查,就盯着姑娘的指甲看了半晌。

“留着给菩萨看的。”

白牡丹对着镜子笑,唇上的胭脂红得发暗,“求她老人家保佑,让这些豺狼早些滚出南京城。”

镜中映出她身后的雕花窗棂,窗外的秦淮河上,正漂过一艘挂着太阳旗的汽艇。

马达声突突地撞着楼墙,震得镜台上火柴盒都跳了跳。

“催什么催!”

门外传来龟奴的呵斥,接着是日军军官的怒骂,“让你们的头牌快点!

太君们等着听曲呢!”

白牡丹将一枚珍珠耳坠塞进左耳。

珍珠是假的,壳里藏着的微型胶卷才是真的——那是昨夜趁渡边雄介醉倒时,她用发卡从他公文包里拓下来的江防图,指甲盖大小的胶片上,密密麻麻记着日军在紫金山、雨花台的布防。

“来了。”

她起身时,旗袍下摆扫过凳脚,带起一阵香风。

那是她特意调的茉莉香,混着些微的艾草味——地下党人都认得这味道,是“情报在身”的意思。

楼下大堂早没了往日的热闹。

八仙桌被拼得七零八落,一半坐着穿军装的日军,军刀斜插在桌腿旁,刀柄上的樱花纹在油灯光下泛着冷光;另一半是汉奸商人,绸衫领口沾着酒渍,手里的玉佩却攥得发白。

唯有最角落的桌子,坐着个穿长衫的男人,指尖在茶盏沿画着圈——三长两短,是让她当心窗边的暗哨。

白牡丹刚走到戏台口,就听见渡边雄介的笑声。

他坐在第一排正中,军靴踩着红木地板,指节敲着桌面,节奏竟与后台的鼓点合上了。

“牡丹姑娘,今夜唱什么?”

渡边的中文带着生硬的腔调,目光像黏在她身上,“还是那支《秦淮景》?”

白牡丹没答话,只是往琵琶前一坐。

弦声起时,她的水袖突然一扬,扫过台柱上的铜铃。

叮铃一声脆响,盖过了日军的哄笑——那是给长衫男人的信号:情报己到手。

“秦淮缓缓流啊,***到如今……”她开口时,声音里裹着水汽,像从秦淮河底捞上来的。

唱到“江南锦绣,金陵风雅”时,右手水袖垂下,小指的留白在灯光下一闪而过。

二楼雅间的窗帘动了动。

白牡丹眼角的余光瞥见,那窗帘缝里,有个戴墨镜的人影——特高科的便衣,三天前就守在那儿了。

“唱得好!”

一个汉奸拍着桌子叫好,“牡丹姑娘,再唱段《夜来香》吧,太君们爱听!”

渡边没说话,只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液顺着他的喉结往下淌,在脖子上的刀疤里积了个小水洼——那疤是淞沪会战留下的,他总说,是中国人欠他的。

白牡丹的指尖猛地一用力,琵琶弦“嘣”地断了一根。

她抬头时,正看见渡边的副官凑到他耳边低语,渡边的脸色瞬间沉了,嘴角的笑变成了冰碴子。

“怎么了,太君?”

白牡丹故作惊慌,手往鬓角摸去,指尖悄悄转了转耳坠——胶卷没掉。

“没什么。”

渡边起身时,军靴在地板上碾出刺耳的声响,“有只不知死活的耗子,在外面吵。”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诸位稍等,我去去就回。”

他的靴子声消失在楼梯口时,白牡丹的断弦突然又响了一声——是她用指甲弹的。

角落的长衫男人立刻起身,假装醉倒撞翻了酒壶。

酒液在地上漫开,画出一条歪歪扭扭的线,指向后门的方向——那是原定的接头地点。

“真是对不住,对不住。”

长衫男人拱手道歉,眼角却往戏台瞥了瞥。

白牡丹重新调弦,开口时声音里带了颤:“金陵自古风流地啊,怎奈……怎奈烽火焚楼台……”这一次,没人再笑了。

楼外的风卷着什么味道飘进来,混着脂粉气,呛得人喉咙发紧。

老妈子端着茶上来,手一抖,茶水泼在白牡丹的旗袍上。

“该死!

该死!”

老妈子慌忙去擦。

白牡丹按住她的手,在她掌心飞快地写了个字:“撤。”

老妈子的脸瞬间白了。

她知道,这是让楼里的姑娘们赶紧从后门走——醉仙楼怕是守不住了。

更夫在街对面敲了亥时的梆子,第一下刚落,楼外突然传来女人的尖叫。

白牡丹的琴弦又断了一根,她抬头时,正看见渡边的副官匆匆跑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渡边的脸色变了变,抓起军刀就往外走。

“太君!”

白牡丹突然开口,声音清亮,“不等听完小女子的曲儿了吗?”

渡边回头,目光在她唇上停了停:“等我回来,再听牡丹姑娘唱压轴戏。”

他走后,白牡丹立刻起身往后台走。

长衫男人跟了上来,低声道:“小翠在后门等你,胶卷……在这儿。”

白牡丹指了指左耳,“但我觉得不对劲,刚才那尖叫……”话音未落,后门的方向传来枪声。

白牡丹和长衫男人对视一眼,拔腿就往二楼跑。

推开阁楼的窗,正看见街对面的巷口,一个穿绿布衫的身影倒在地上——是小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