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夏末,北方小城榆州市。一股浓烈的煤烟和公共厕所混合的气味钻入鼻腔,
林薇猛地睁开眼。视线所及,是低矮、糊着旧报纸的屋顶,
一根昏黄的电线吊着一颗光秃秃的灯泡,墙壁斑驳,角落里堆着杂物。
耳边是窗外传来的模糊人声、自行车铃铛声,还有隔壁邻居家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戏曲声。
没有丧尸的嘶吼,没有爆炸的轰鸣,没有腐臭和血腥味。
只有一种……属于旧时代的、沉闷的、却生机勃勃的喧嚣。她猛地坐起身,
冰冷的汗珠从额角滑落。身上盖着的是一床硬邦邦、带着霉味的棉被,触感粗糙。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纤细、苍白,虽然有些粗糙,
但绝不是那双在末世里磨出厚茧、沾满污垢和干涸血渍的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几乎要撞碎肋骨。她记得最后一眼——为了掩护队友撤离物资点,她被潮水般的变异体淹没,
利齿撕裂喉咙的剧痛仿佛还在……“死丫头!睡死过去了?还不起来生火做饭!
想饿死你弟和你爸吗?!”一声尖锐又熟悉的叫骂从门外传来,像一把生锈的钥匙,
猛地撬开了林薇记忆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这是……她年轻时的声音?不,是她的母亲,
赵桂芬的声音。她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床边那个印着大红喜字的搪瓷盆,
盆边搭着一条发黄的毛巾。墙上挂着一本薄薄的日历,上面的日期清晰无比——一九八三年,
八月二十五日。她不是在做梦。她真的回来了。从那个人间地狱般的末世,回到了四十年前,
她刚刚二十岁,人生尚未被彻底拖入泥潭的那一刻。巨大的震惊过后,
是末世十年锤炼出的、近乎本能的冷静迅速压制了所有情绪。她深吸一口气,
那混杂着煤烟和饭菜味的空气,此刻竟让她感到一种近乎贪婪的眷恋。活着。她还活着。
在一个没有随时会要人命的怪物和灾难的时代里活着。“嘭!”房门被粗暴地推开。
赵桂芳叉着腰站在门口,吊梢眼,薄嘴唇,一脸刻薄相。看到林薇还坐在床上,
火气更盛:“耳朵聋了?叫你多少遍了!赶紧的!一会儿你爸和你弟上班上学都要迟到了!
磨磨蹭蹭的,养你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嫁出去换点彩礼!”又是这些话。
前世她听了几十年,听得麻木,听得自卑,听得以为自己真的就只值那点彩礼钱。
直到末世来临,她这个“赔钱货”却成了家里唯一能出去搜寻食物、保护家人的人,
而他们……却在她受伤时毫不犹豫地把她推出去挡了丧尸。心口传来一阵熟悉的抽痛,
但那不是悲伤,而是被至亲背叛后留下的、永不愈合的伤疤在警示她。林薇抬起眼,
目光平静地看向赵桂芳。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怯懦和顺从,
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审视的漠然,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甚至……像末世时打量周围环境是否安全。赵桂芳被这眼神看得一愣,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
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随即她又觉得丢脸,恼羞成怒地想继续骂。“妈,”林薇开口了,
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稳,“以后做饭的事,轮流吧。或者,让弟弟也学着做。他十六了,
不是六岁。”赵桂芳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眼睛瞪得溜圆:“你说什么?!你弟是男孩!
将来要考大学光宗耀祖的!他的手是用来写字读书的,怎么能沾阳春水?你一个丫头片子,
不做饭你想干什么?反了你了!”林薇没再争辩。她知道,
根深蒂固的观念不是几句话能改变的。她沉默地起身,
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和一条肥大的蓝裤子。末世里,为了抢一口吃的,
她能从变异兽嘴里夺食,现在做顿饭没什么大不了。但她知道,有些东西,
从她醒来的这一刻起,已经彻底改变了。
她不再是那个逆来顺受、渴望用付出换取一点点关爱的林薇了。她是来自末世的“灰鹰”,
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幸存者。她的目标不再是讨好这家人,而是——活下去,
好好地、自由地、按照自己意愿地活下去。厨房狭窄油腻。林薇熟练地引燃煤炉,坐上水,
搅着棒子面粥。动作麻利,眼神却始终冷静地观察着这个家。父亲林建国打着哈欠出来,
看都没看她一眼,坐在桌边等着吃饭。弟弟林志强背着书包冲出来,抓起一个窝头就啃,
含糊不清地抱怨:“姐,今天粥怎么这么稀?饿死我了!”林薇没说话,
只是默默地把咸菜碟子推过去。饭桌上,赵桂芳又开始老生常谈:“薇薇啊,
昨天你王婶来说了,纺织厂那个副科长的儿子,虽然腿脚有点不利索,但人家是正式工,
家里条件好!你见见?女孩子家,找个好婆家比什么都强……”前世,
她就是被这样一次次“劝说”,最后嫁给了那个酗酒家暴的男人,
收来的彩礼给林志强买了辆新自行车,而她的悲剧则正式开始。林薇放下筷子,
碗里的粥只喝了一半。“妈,我的事,以后我自己做主。”她的声音不大,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工作我会自己找,对象,也不会相。
”“你——”林建国终于抬起眼皮,皱着眉,“怎么跟你妈说话呢?
”林志强也嗤笑一声:“姐,你不嫁人还想干嘛?在家吃白饭啊?”林薇站起身,
目光扫过桌上这三张她曾经无比渴望获得认可的脸,此刻心底只剩一片冰冷的荒芜。
“吃白饭?”她极轻地笑了一下,“我工作两年,工资除了留下几块钱买卫生纸,
全都交给了家里。林志强身上的新衣服,脚上的新球鞋,爸喝的酒,妈买的雪花膏,
哪一样不是我的‘饭钱’?”她顿了顿,看着他们骤然变化的脸色,继续道:“从今天起,
我的工资我自己管。家里的开销,我可以承担一部分,但不会再全部上交。至于林志强,
他有手有脚,想要什么,自己想办法。”说完,她不顾身后炸了锅似的咒骂和拍桌子声,
转身拿起自己那个破旧的帆布包,径直走出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家门。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空气却无比清新。林薇站在筒子楼嘈杂的过道里,深深吸了一口气。自由的第一步,
迈出去了。接下来,她要搞钱,要离开这里,要在这个充满机遇的八十年代,真正地,
为自己活一次!她知道这很难,原生家庭的纠缠不会轻易放过她。但比起末世,这点困难,
算什么?她的眼神锐利起来,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废墟中也能寻找出生路的“灰鹰”。
第二章:第一桶金搞钱,是林薇当前最紧迫的目标。离开家,需要钱。生存发展,更需要钱。
指望林家那点微薄的“施舍”是不可能的,她必须自己开辟财源。八十年代初,
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起,但在这座北方小城,大多数人的观念还停留在计划经济时代,
捧着铁饭碗才是正经出路。像林薇这样高中毕业就被家里逼着进街道小厂做工,
然后等着嫁人的女孩,更是普遍。但林薇拥有超越时代四十年的眼光,
更拥有末世里磨砺出的恐怖执行力、观察力和……为了活下去可以不择手段的狠劲当然,
是在法律和道德允许范围内。她首先梳理了自己的现状:街道办的火柴盒厂临时工,
工资低,几乎被家里刮干净,没有任何积蓄。
优势是:对未来四十年大势的模糊记忆虽然细节记不清,但大致方向知道,
以及末世带来的强悍身心。她需要的是启动资金,哪怕很少。利用休息日,
林薇开始在城里转悠。她不去百货大楼,
专去那些刚刚出现的自由市场、小巷子、工厂区附近。她敏锐地发现,
南方来的小商品、电子表、***、折叠伞等新奇玩意很受欢迎,但价格偏高,且货源不稳定。
本地的一些土特产,如老乡自家做的红薯粉、腌菜、手工布鞋等,则散乱零卖,不成规模。
但这都需要本钱,她没有。几天后,她路过市人民医院后门,看到一个老太太挎着篮子,
偷偷向进出的人兜售煮鸡蛋,眼神躲闪,显然很怕被戴红袖章的人抓到。
“投机倒把”的尾巴还在,但民间的交易需求已经压抑不住。林薇心中一动。她走上前,
低声问:“大娘,鸡蛋怎么卖?”老太太吓了一跳,见是个面善的姑娘,
才小声道:“一毛五一个,不要票。”比供销社凭票买的贵一点,但不要票。
林薇摸了摸口袋,只有昨天省下的一个窝头和两分钱。她想了想,没买鸡蛋,
而是跟老太太搭话:“大娘,您一天能卖多少个?”老太太警惕地看着她。
林薇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我没恶意,我就是想,您这样提心吊胆的,也卖不了多少吧?
而且容易被抓。我或许能帮您更快地卖出去,而且更安全。”老太太将信将疑。
林薇继续道:“您告诉我您一般什么时候煮好鸡蛋,有多少个。
我帮您拿到前面钢厂下班的路口去卖,那里工人多,饿了下班的人舍得花钱。我每卖出一个,
抽一分钱。卖不完的,剩下的我退回给您,一分钱不要。怎么样?”老太太算计了一下。
钢厂那边确实人多,但她不敢去,太显眼。这姑娘看着机灵,如果能帮她多卖点,
抽一分钱似乎也能接受?总比被抓住没收了好。“成……那你试试。明天下午我煮三十个,
就在这儿等你。”第二天下午,林薇提前请假溜出火柴盒厂,拿到了一篮子热乎乎的煮鸡蛋。
她用自己洗得发白的干净毛巾垫着篮子,快步走到了钢厂下班必经的一个巷口。
工人们陆续下班,人流涌动。林薇没有像老太太那样躲躲闪闪,而是大大方方地站着,
声音清亮地吆喝:“煮鸡蛋!热乎的煮鸡蛋!一毛五一个,不要票!
”她的镇定自若反而让人不那么怀疑。加上鸡蛋确实是刚需,又不要票,
很快就有第一个人来买。有了开头,后面的人便跟了上来。林薇心思活络,还主动帮人剥壳,
笑容爽利,让人心生好感。三十个鸡蛋,不到二十分钟,销售一空。她回到约定地点,
把一块五毛钱数给老太太,自己留下了三毛钱。老太太拿到钱,又惊又喜,
这比她平时卖得快多了!她看着林薇的眼神都变了:“姑娘,你真行!明天……明天还来不?
我煮五十个!”“来。”林薇干脆地点头。就这样,林薇找到了第一个“业务”。
她不仅帮老太太卖鸡蛋,后来还陆续联系了其他几个偷偷做点小生意的人,
卖茶叶蛋的、卖菜饼的、甚至卖自家缝的鞋垫的。她选择品质好的,
统一拿到人流大的地方去卖,
靠着她末世里练就的察言观色和推销本事末世里推销自己或物资以换取生存机会是常事,
总能很快卖光。她赚取微薄的差价或提成,虽然辛苦,但积少成多。她一分钱都舍不得花,
全部小心藏好。同时,她也在仔细观察真正的商机。一次,她帮一个卖尼龙袜的大姐看摊子,
发现大姐的袜子是从南方批来的,价格高,但款式单一。
林薇想起前世后来流行的踩脚裤、健美裤,心里有了想法。但她没有本钱去南方进货。
她注意到,城里唯一的电影院门口,年轻人很多,但除了瓜子花生,没什么别的零食。
她想起前世一种很简单的小吃——炸薯片。土豆便宜,油可以反复用,工具也简单。
说干就干。她用攒下的几块钱,买了一口小铝锅,一些土豆和一小桶油。
晚上等家里人都睡了,她偷偷在公共水房借口洗衣服清洗土豆,切片,
然后用煤炉子偷偷试验炸制,调了简单的椒盐口味。第一次试验并不成功,火候掌握不好,
糊了不少。但末世里饿极了树皮都吃过的林薇,毫不气馁,一次次调整。终于,
她炸出了酥脆可口的薯片。周末电影院散场时,她用旧报纸折成小锥形筒,装上薯片,
五分钱一筒叫卖。新奇的口感、便宜的价格,瞬间吸引了年轻人的注意。一晚上下来,
她准备的薯片全部卖光!净利润竟然有两块多!抵得上她好几天工资了!
林薇握着那皱巴巴的零钱,站在晚风中,心脏怦怦直跳。这不是结束,这只是一个开始。
她看到了凭借自己双手创造财富的巨大可能。然而,她的“异常”终究引起了家里的注意。
赵桂芳发现她最近回家晚,身上还总有股油味,
而且不再像以前那样乖乖上交工资林薇以厂里效益不好暂时没发为借口拖着,
开始疑神疑鬼。这天晚上,林薇刚藏好今天卖薯片赚的钱,房门就被猛地推开。
赵桂芳带着林志强闯了进来,脸色铁青:“死丫头!你最近鬼鬼祟祟在干什么?
是不是在外面搞对象了?钱呢?这个月的工资怎么还没交?!”林志强眼尖,
一下子看到林薇还没来得及完全藏好的帆布包里露出的铝锅一角,立刻大叫:“妈!
她藏了东西!”说着就要上来抢。林薇眼神一冷,末世里自卫的本能瞬间激发,
一把格开林志强的手,顺势将他推了个趔趄。“我的东西,你们没资格动。”她挡在床前,
声音冷得像冰。赵桂芳见状,尖叫着扑上来:“反了!真是反了!
我打死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赔钱货!”一场冲突,眼看无法避免。林薇握紧了拳头,她知道,
彻底撕破脸的这一天,终于来了。赵桂芳的尖叫和扑打并未如预料般落在林薇身上。
末世十年生死搏杀练就的反应速度远超常人。林薇甚至不需要思考,
身体已然自动做出反应——她侧身微闪,避开锋芒,同时脚下巧妙地一绊。赵桂芳收势不及,
加上前扑的惯性,哎哟一声,整个人踉跄着向前冲去,差点一头撞在斑驳的墙壁上。“妈!
”林志强惊呼一声,赶紧去扶。赵桂芳稳住身形,又惊又怒,脸上血色上涌,
指着林薇的手指都在发抖:“你……你敢打我?!老林!老林你看看!
你养的好闺女要造反了!”父亲林建国趿拉着拖鞋慢吞吞地出现在门口,皱着眉头,
一脸不耐烦:“又吵吵什么?大晚上的还不消停!”他显然听到了动静,却选择此刻才现身,
带着一种大家长的漠然和试图维持表面平静的意图。“她!林薇!藏着东西不上交,
还敢对我动手!”赵桂芳哭天抢地,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林志强在一旁帮腔:“爸,
姐肯定在外面干见不得人的勾当了!还藏了锅!”林薇站在房间中央,背脊挺得笔直。
面对三人的围堵和指责,她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平静。
这种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有力量,
让原本理直气壮的赵桂芳和林志强莫名感到一丝寒意,连林建国都察觉出了女儿的不同寻常。
“见不得人的勾当?”林薇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赵桂芳的抽泣,
“我凭自己双手劳动赚钱,干干净净,有什么见不得人?”“赚钱?你赚什么钱?
你的工资呢?”林建国捕捉到关键词,沉声问道。“工资?我的工资,
过去两年几乎全部交给了家里,供养你们和弟弟。结果呢?
”林薇的目光扫过林志强脚上的新回力鞋,又扫过赵桂芳桌上那瓶雪花膏,
“我得到的是什么?是动不动就打骂,是把我当成换彩礼的工具!从今天起,我的钱,
我自己支配。”“反了!真是反了!”林建国气得脸色发青,“这个家还轮不到你说了算!
把钱交出来!”“如果我不呢?”林薇微微抬起下巴,眼神锐利如刀,直视着父亲。
那眼神里没有女儿对父亲的敬畏,只有一种平等的、甚至带着压迫感的对峙。
那是“灰鹰”审视猎物的眼神。林建国被这眼神看得一窒,竟一时说不出话。
他从未见过女儿这般模样。“不交?不交就滚出这个家!”赵桂芳尖叫着,使出了杀手锏。
她认定了林薇离了这个家根本无法生存,最终还得乖乖回来认错求饶。林薇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极轻地笑了一下,带着一丝嘲讽:“好。这是你们说的。”她不再多言,
转身径直走到床边,从褥子底下掏出那个小心藏好的小布包,
里面是她这些日子辛苦攒下的所有积蓄,一共十一块三毛五分钱。
然后又从床底拉出那个破旧的帆布包,
开始快速收拾自己少得可怜的几件衣物——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
还有那本她偷偷藏着的高中课本。她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和留恋。
“你……你真要走?”林志强有点傻眼,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料。赵桂芳也有些愣住,
但嘴上依旧强硬:“让她走!有本事走了就别回来!我看你能在外面活几天!
”林建国阴沉着脸,没有说话,只是吧嗒吧嗒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中,
眼神复杂地看着女儿收拾行李。林薇很快收拾完毕。她的全部家当,一个帆布包就装完了。
她拎起包,目光最后扫过这个狭窄、压抑、充满了不好回忆的房间,
以及门口那三个所谓的“家人”。“你们放心,”她的声音平静无波,“我会活得很好。
比你们所有人想象得都要好。”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穿过客厅,在那三道目光的注视下,
毫不犹豫地打开家门,走了出去,然后轻轻带上房门。“嘭”的一声轻响,隔绝了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