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晃到我十岁这年，小学西年级。
学校组织春游，去市郊一个新开发的、据说是某个古代贵族别院遗址改建的园林景区。
老师们吹得天花乱坠，说是什么“沉浸式历史文化体验”。
我只关心我妈给我小书包里塞的进口巧克力棒和卡通小饼干够不够吃，还有秦昊让人送来的最新款掌上游戏机——虽然他不许我玩太久，说伤眼睛。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小伙伴们叽叽喳喳像出笼的小鸟。
景区很大，假山、流水、仿古的回廊亭榭。
我对历史没啥兴趣，只觉得那些假山洞黑黢黢的，看起来挺好玩。
自由活动时间，我和几个同学玩捉迷藏。
我个子小，灵活地钻过一个又一个月亮门，想找个绝佳的藏身地点。
跑得太急，没看路，脚下被什么凸起的东西猛地一绊！
“哎呀！”
我整个人失去平衡，惊呼一声，往前扑倒。
手掌和膝盖***辣地疼，估计擦破皮了。
委屈瞬间涌上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低头一看，罪魁祸首是半截埋在土里的青石板，边缘翘了起来。
但吸引我注意力的，不是石板，而是被我这一跤从松动的石板下磕碰出来的一个小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沾满泥土的硬物，看不出本来颜色。
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把它捡了起来，下意识用裙子擦了擦。
泥土簌簌落下，露出里面暗沉的颜色，像某种锈蚀的金属，形状……似乎是个小小的、扭曲的动物，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和寒意。
触手冰凉，那股凉意顺着指尖首往骨头里钻。
我打了个寒颤，心里莫名有点发毛，想把它扔掉。
“林薇！
找到你啦！”
身后传来同学的喊声。
我像做了亏心事被抓包一样，下意识就把那冰凉的小东西塞进了外套口袋，爬起来，挤出笑应付跑过来的同学。
“你摔跤了？
没事吧？”
“没事没事。”
我拍拍裙子上的灰，努力忽略口袋里那存在感极强的冰凉触感，和膝盖上隐隐的刺痛。
之后的游玩，我有点心不在焉。
口袋里那个东西像块冰，贴着我腿侧，那股凉意挥之不去。
阳光好像也没那么暖和了。
周围同学的笑闹声变得有点遥远。
我总觉得……好像有谁在盯着我。
不是同学，不是老师。
是一种……黏腻的、冰冷的视线。
我猛地回头，身后只有摇曳的树影和古老的墙壁。
“林薇，快来看，这池子里有好多锦鲤！”
有同学喊我。
我跑过去，趴在汉白玉的栏杆上往下看。
红色的、金色的锦鲤在水里悠闲地游动。
水面像一面镜子，倒映出蓝天白云，还有我的脸。
我对着水面做了个鬼脸。
忽然，水里的倒影扭曲了一下。
我眨了眨眼。
倒影恢复正常，还是我那张沾了点泥道子的小脸。
不对。
我屏住呼吸，心脏莫名开始狂跳。
水里我的倒影后面……那假山的阴影里，好像多了点什么。
一个模糊的、人形的轮廓，比阴影更黑，就一动不动地站在“我”身后。
比我在家里偶尔看到的那些模糊影子要清晰得多！
它没有清晰的五官，但我能感觉到……它在“看”我。
冰冷的、恶意的注视，铺天盖地地涌过来。
我浑身血液好像都冻住了，手脚冰凉。
那不是错觉！
不是光线的把戏！
它就在那儿！
“啊——！！！”
一声尖锐恐惧到极致的尖叫猛地划破园林的宁静，是我自己的声音！
我吓得猛地向后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蹭，眼睛死死瞪着那池水，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怎么了林薇？”
“出什么事了？”
老师和同学们都被我的惨叫吓到，纷纷围过来。
“水、水里……有、有东西！
我后面！
它看我！”
我语无伦次，眼泪哗地流下来，恐惧攫住了我，哭得喘不上气。
大家惊疑不定地看向水池。
水面平静，锦鲤悠闲，只有假山和树木的正常倒影。
“什么都没有啊林薇。”
“你是不是看错了？”
“是不是摔了一跤吓到了？”
老师蹲下来安慰我，检查我是不是摔伤了头。
没有人相信我的话。
那种冰冷的、被窥视的感觉消失了。
口袋里的那个小东西也不再那么冰凉刺骨。
但我心里的恐惧丝毫没有减少。
回程的大巴上，我缩在座位角落，紧紧抱着书包，一言不发，脸色苍白。
周围的欢笑声都像是隔着一层膜。
下车时，我落在最后面，磨磨蹭蹭。
一个穿着灰色旧中山装、干瘦得像根柴火的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蹲在校门口旁边的石墩子上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眼神浑浊地看着一个个下车的学生。
当我经过他面前时，他猛地站了起来，烟杆都掉在了地上。
他死死盯着我的脸，眼神锐利得吓人，嘴唇哆嗦着，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度可怕的东西。
他枯瘦的手指颤抖地指着我，声音嘶哑尖锐，穿透了傍晚的空气：“恶灵！
是恶灵转世！
缠身的阴债！
甩不脱的！”
我吓得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周围的同学和老师也愣住了。
老头的声音愈发凄厉，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绝望：“十八层地狱最底下……有位大人……正备好铁鞭刑具……等着你下去受刑呢！
等着你呢！！”
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嚎出来的，带着无尽的恐惧。
然后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被反应过来的门卫赶紧扶住，嘴里还兀自喃喃着“冤孽……债啊……”整个世界安静了一瞬。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充满了惊疑、恐惧和打量。
我站在原地，傍晚的风吹过，冷得我骨头缝都在疼。
口袋那个小东西，似乎又微微烫了一下。
福星？
贵女？
我看着那些陌生的、带着惧意的眼神，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我的人生，好像从捡到那个东西、看到那个影子的瞬间，就朝着一个无法控制的、漆黑的方向，猛踩油门冲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