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灵绞杀阵”溃散的余波仍在空气中震荡，掀起一股混杂着焦糊与腐朽气息的恶风。
身形枯槁的老者古尘站在阵法残骸的边缘，浑浊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中央那个倒地不起的身影，许久没有动作。
那双眼睛里翻涌的情绪，比这黑沼死地千年不变的瘴气还要复杂，有惊骇，有迷惘，更有他自己都未曾察明的一丝……颤栗。
他在这片绝地守墓般生活了六十年，从未见过如此荒诞不经的景象。
他终于迈开步子，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破旧道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阵心。
泥沼没过他的脚踝，但他毫不在意。
他先是绕着昏迷的韦星志走了一圈，目光落在那身奇装异服上——短至膝上的裤子，无领无袖的上衣，还有那头短得几乎贴着头皮的头发。
这绝非大乾王朝任何一地的装束。
“异客……”古尘干裂的嘴唇中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顽石在摩擦。
异客，通常意味着麻烦，甚至是灾祸。
但他的注意力很快便被地面上阵法的残迹吸引了过去。
他蹲下身，伸出枯枝般的手指，却在离地面一寸之处停下，细细感受着那还未完全消散的紊乱灵力。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最终拧成了一个死结。
“不对……全都不对。”
他喃喃自语。
阵法的崩溃并非来自外部的强力破解，也不是阵眼被毁。
那股狂暴的能量逆流的痕迹清晰可辨，仿佛一条被强行扭转了流向的江河，最终因无法承受自身的伟力而决堤崩毁。
这是***式的破法，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精巧方式，引导阵法本身的力量攻击了它最脆弱的冗余节点。
古尘的视线重新投向韦星志，他回想起了少年掷出石块的那一幕。
那一掷，看似慌不择路，实则精准到了毫厘之间。
那不是蒙的。
那是一种洞悉，一种他耗尽百年光阴都无法理解的、完全凌驾于现有阵道理论之上的恐怖洞悉力。
究竟是谁，能教出这样的怪物？
亦或是……此子天生便是阵道的鬼才，一个不循常理的异数？
一股寒意从古尘的脊椎骨升起，让他衰朽的身体都微微一僵。
他穷尽一生所学的阵法知识，在眼前这少年鬼斧神工般的一掷面前，脆弱得像一张薄纸。
他想到了自己。
堂堂三阶阵法师，却被困在这一境界整整一甲子，道途断绝，心死如灰。
他本是来这黑沼死地等死的，这“缚灵绞杀阵”不过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棺椁，日复一日地看着它运转，感受着那份冰冷的秩序，麻痹自己早己干涸的道心。
可这个少年的出现，就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不仅砸碎了他为自己营造的平静，更溅起了他早己不敢奢望的涟漪。
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道”，一条他从未见过，甚至不敢想象的路径。
古尘再次看向韦星志那张因失血而苍白如纸的脸。
经脉断裂，救，还是不救？
救他，等同于将一个巨大的未知和变数带在身边，可能会引来无尽的麻烦。
不久，这惊世骇俗的破阵之法，这或许能让他窥见更高层次阵道奥秘的唯一线索，就将随着这具年轻的身体一同腐烂在这泥沼之中。
良久，古尘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那叹息中带着一丝自嘲，一丝决绝，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死灰复燃的渴望。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积满污垢的丹瓶，用牙咬开木塞，倾倒出一枚散发着浓烈药臭的墨绿色药丸，粗暴地塞进了韦星志的嘴里。
这“续脉丹”是他仅存的疗伤灵药，珍贵无比，本是留给自己以防万一的。
`罢了，老夫己经是个死人了，何妨在入土前，再赌上这最后一把。
`“是死是活，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小子。”
他低声说道，声音依旧沙哑难听。
话音落下，他不再迟疑，将韦星志不算沉重的身体扛上自己瘦削的肩膀，转身朝瘴气更深处走去。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在泥泞的沼泽地上蜿蜒扭曲，最终消失在朦胧的暮色与雾气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