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苏念微在教室里划分了一条无形的“三八线”。
她的东西严格控制在课桌的左半区,身体也尽量靠左倾斜,恨不得和右边那个空位——以及偶尔会出现在那里的某人——隔开一整个太平洋。
江屿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她的刻意疏离,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
他依旧我行我素,上课铃响后翻窗进来,下课铃一响就第一时间消失。
他大部分时间在睡觉,偶尔醒着,不是戴着耳机听歌,就是手指飞快地打着手机游戏,指尖在屏幕上敲击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这声音总是能精准地打断苏念微解题的思路,让她莫名烦躁。
他好像己经完全忘了日记本风波,那种彻底的、事不关己的漠然,让苏念微憋着一股气,无处发泄。
仿佛只有她一个人还在为那次尴尬的冲突耿耿于怀,而对方早己轻飘飘地翻篇了。
这种单方面的冷战持续了快一周。
首到周五的物理课。
物理老师是个脾气急躁的中年男人,最爱干的事就是抽问,尤其爱抽那些看起来心不在焉的学生。
“那么,关于这个加速度的分解,谁来回答一下?”
老师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教室里扫视班里的同学和苏念微默默地低下头,降低存在感。
然而,老师的目光越过了她,精准地锁定了她旁边那个睡得正香的身影。
“江屿!”
全班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压抑的低笑声。
所有人都等着看好戏。
江屿毫无反应,呼吸均匀。
老师脸色沉了下来,加重了语气:“江屿同学!”
苏念微的心脏莫名揪紧了。
她犹豫了一下,放在桌下的手,用指尖极其轻微地、飞快地捅了一下旁边那人的胳膊肘。
动作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趴在桌上的人动了一下,然后慢吞吞地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刚睡醒的迷茫和被打扰的不悦,额头上还压出了几道红印。
他先是懒洋洋地瞥了苏念微一眼,似乎没明白刚才那一下是不是他的错觉,然后才转向讲台,对上班主任愠怒的目光。
“什么事”他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语气却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哄堂大笑。
物理老师的脸气得有点发红:“什么事?
我问你加速度分解!
你倒好,在梦里分解是吧?”
江屿皱了皱眉,像是觉得这问题很无聊。
他沉默了几秒,就在老师准备发火的时候,他忽然开口,语速不快,却清晰准确地将解题思路和最终答案说了出来,甚至补充了一句:“用正交分解法更简单。”
说完,他也不看老师瞬间变得错愕又无法发作的表情,重新趴了回去,还用校服外套蒙住了头,一副“别再来烦我”的姿态。
教室里鸦雀无声。
物理老师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悻悻地说了句:“……坐下吧。
以后上课认真点!”
然后转身继续讲课。
一场风波,被他以一种近乎嚣张的方式化解了。
苏念微悄悄松了口气,心里却更加复杂。
这个人,明明聪明得要死,为什么非要这副样子?
下课铃响,江屿照例第一时间起身。
然而,在他经过苏念微座位准备走向后窗时,一个极其快速、低沉的声音擦过她的耳际。
“谢了。”
苏念微猛地一愣,抬起头,只看到他高瘦的背影和利落翻出窗外的动作,消失在阳光里。
那一声太轻太快,轻得像幻觉,快得让她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冰山……好像裂开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缝隙?
下午是体育课,内容是体能测试,女子800米。
九月的下午,太阳依旧毒辣。
跑道被晒得发烫,空气扭曲着热浪。
苏念微站在起跑线上,手心有些冒汗。
她体育一向是弱项,尤其是长跑。
枪声一响,她跟着大部队冲了出去。
第一圈还好,第二圈刚开始,她的喉咙就开始发干发紧,胸口像压着一块大石头,腿也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速度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身边不断有同学超过她。
意识开始有点模糊,眼前的跑道白花花一片。
她咬着牙,拼命告诉自己要坚持。
就在她感觉快要窒息的时候,一个身影从跑道内侧的草地上不紧不慢地跑了过来,和她保持着平行的速度。
是江屿。
他显然刚打完篮球,额发被汗水浸湿,几缕贴在额角,怀里抱着个篮球,一副闲散的样子。
“调整呼吸。”
他目视前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两步一吸,两步一呼。
别用嘴。”
苏念微正处于崩溃的边缘,几乎是下意识地照做了。
努力将急促的喘息调整为他说的节奏,尝试用鼻子呼吸。
“手臂摆起来,别拖着腿。”
他又说了一句,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他的存在和指令,像是一根突然抛过来的救命绳索。
苏念微混乱的节奏奇迹般地慢慢稳定了下来。
虽然依旧痛苦,但至少能继续跑下去了。
他就这样陪着她跑了小半圈,首到终点线在望。
“最后五十米,冲刺。”
他说完这句,拍着篮球加速跑开了,仿佛只是恰好路过。
苏念微憋足最后一口气,拼命冲过了终点线。
刚过线,她就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幸好被等在那里的林晓一把扶住。
“念念你好厉害!
居然坚持下来了!”
林晓递过来一瓶水。
苏念微大口喘着气,汗水迷了眼睛。
她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看到篮球架下,江屿随意地把篮球扔给同伴,接过别人递来的水,仰头喝了几口,喉结滚动。
夕阳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边。
他始终没有看向她这边。
仿佛刚才跑道边那短暂的陪伴和那几句指导,都只是她极度疲惫下的又一个幻觉。
但喉咙里依旧残留着遵循他指令调整呼吸后的铁锈味,和那种濒临绝望时被拉了一把的实感。
苏念微接过水瓶,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
这个人,好像……和她第一印象里的,有点不一样。
她抱着膝盖坐在草地上,看着远处那个重新变得疏离冷漠的身影,心里第一次产生了不明所以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