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月的风卷着槐花香钻进窗缝时，默默正踮着脚够橱柜顶层的糖罐。
乌黑的长发顺着脊背滑下来，发尾扫过系在腰间的棉布围裙，上面沾着点点面粉——那是早上烤蔓越莓饼干时留下的痕迹。
“抓到你了。”
她终于勾住糖罐的耳朵，转身时后腰撞到料理台，台面上的玻璃罐叮叮当当跳起舞。
罐子里装着她攒了半个春天的宝贝：清明前采的香椿芽腌在盐里，上周在城郊挖的荠菜焯水后挤成翠绿色的团子，还有昨天菜市场阿婆送的野山椒，正泡在醋里冒泡。
西线小城的日子像砂锅慢炖的汤，咕嘟咕嘟冒着安稳的热气。
默默住的老巷子藏在市中心的褶皱里，青石板路被几代人的脚印磨得发亮，墙根的青苔总在雨后冒出新绿。
她的小厨房朝西，傍晚能接住最后一缕夕阳，把她的侧影染成暖金色——这时她多半在研究新菜谱，比如今天尝试的槐花糕。
“得放三分甜才不辜负这花香。”
她把筛好的糯米粉倒进瓷盆，鼻尖忽然动了动。
不是槐花的香，是种更清冽的气息，混着雨后泥土的味道，从半开的院门飘进来。
默默的脚步比猫还轻，踩着木楼梯的第三阶时，那阶会发出“吱呀”一声轻响——这是她摸索出的暗号，能在不打扰别人的情况下，悄悄看清院门口的动静。
巷口的老槐树底下站着个陌生男人。
他穿件浅灰色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搭着本牛皮封面的笔记本。
裤脚沾着些泥点，像是刚走过雨后的草地。
男人正仰头看槐花，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他脸上，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
风过时，一串槐花簌簌落在他肩头，他抬手拂开的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了什么。
默默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不是因为他好看——虽然他确实好看，是种干净的、带着书卷气的好看——而是他看槐花的样子，和她每次发现新美味时的神情惊人地相似：专注里藏着点小心翼翼的珍视。
她后退半步时，楼梯板不合时宜地“吱呀”叫了一声。
男人转过头来。
西目相对的瞬间，空气好像凝住了。
默默看见他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溪水里的黑曜石，映着漫天飞舞的槐花瓣。
他显然也没想到这里会有个偷看的姑娘，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个浅淡的笑。
“抱歉，”他先开了口，声音和他拂槐花的动作一样轻，“我路过，闻到很浓的香味，就……”默默的脸腾地红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攥着把沾着糯米粉的木勺，头发因为刚才的跑动乱了几缕，肯定像个刚偷吃完糖的小孩。
“是槐花糕的味道。”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细得像根棉线。
男人的眼睛亮了些：“我小时候奶奶也做过，用新磨的米粉和井水调的糊。”
这句话像把钥匙，“咔嗒”一声打开了默默心里某扇门。
她忽然不那么紧张了，甚至往前走了两步，指着院角的老灶台：“我用的是巷尾井里的水，比自来水甜一点。”
“是吗？”
男人的笑意深了些，眼角弯起来，“那我能不能……讨一块尝尝？
就当……为刚才的冒昧赔罪。”
他说话时，目光落在她沾着面粉的围裙上，又很快移开，耳根悄悄泛起一点红。
这个细节被默默捕捉到了，像发现了藏在蛋糕里的坚果碎，让她心里莫名地软了一下。
“等我十分钟。”
她转身跑回厨房时，长发在空中划出弧线，带起一阵淡淡的面粉香。
蒸笼冒起白汽时，默默才发现自己忘了问他的名字。
但她并不着急，就像知道春天总会等来槐花，好味道总会遇到懂的人。
她把刚蒸好的槐花糕切成菱形，在盘边摆上两朵新鲜的槐花做装饰，端出去时，发现男人还站在原地，只是手里多了片从地上捡的槐树叶，正低头看着叶脉出神。
“尝尝看？”
她把盘子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男人接过盘子的动作很稳，他先凑近闻了闻，然后才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默默屏住呼吸，看着他慢慢咀嚼，眼睛里的光一点点亮起来，像星星被点亮的过程。
“是这个味道。”
他抬起头，眼里盛着笑意，“比我记忆里的还多一层……嗯，阳光的味道。”
默默的酒窝陷了下去。
她知道他说对了——今天的槐花是正午晒过的，带着最足的暖意。
“我叫顾清和。”
男人把空盘子递回来，指尖这次避开了她的，“刚搬到隔壁那栋老楼，以后……可能会经常来讨饭吃。”
他说着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里盛着真诚的玩笑。
默默也笑了，这次没再躲，迎上他的目光：“我叫默默。”
“默默？”
顾清和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舌尖品味这两个字，“很好听的名字。”
风又起，槐花瓣像雪一样落下来，落在他们之间的青石板上。
默默看着他衬衫上未拂尽的花瓣，忽然觉得，西线小城的日子，或许不止有砂锅慢炖的安稳，还会有突如其来的、带着槐花香的惊喜。
她转身回厨房时，脚步踩在楼梯上，那声“吱呀”响好像也变得甜丝丝的。
灶上的砂锅还在咕嘟着，她忽然想，下次可以多炖一份，问问隔壁的顾清和，要不要来尝尝她新研究的萝卜排骨汤。
毕竟，好味道和好心情一样，都该有人分享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