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静书斋列诺!手机版

您的位置 : 首页 > 祭画

第1章

发表时间: 2025-08-17

我们画苑男子自出师起便肩负一城安危,一幅《镇国图》可定乾坤。十年前,敌军压境,

大师兄一笔丹青直退城外三万雄兵。三年前,饥荒肆虐,

二师兄泼墨三日便为灾民募得百万军饷。然他二人功成之日,便是封笔之时,从此耕读传家,

再不执笔。作为师父最得意的嫡传弟子,我自幼便承载着全城期望。而今敌军围城,

众人皆盼我重绘《镇国图》,以换女帅与满城百姓平安。可不管众人如何求我,我都拒绝。

1城墙根下,铁甲摩擦地面的声音像是钝锈的锯子,不停歇地割在所有人的神经上。她来了。

凤璇,大炎王朝唯一的异姓王,手握三十万边军的女帅,

我曾经交付过全部信任与爱意的女人。她身着玄铁冷甲,一踏入,满室墨香便被杀气冲散。

苑中弟子皆俯首屏息,恍见血海尸山踏月而来。她后是兵临城下的十万妖兽,黑压压一片,

撼动着整座孤城的城基。更远处,是满城百姓压抑不住的,混杂着恐惧与绝望的哀嚎。

凤璇的视线越过我,直接落在我面前那张铺开的,价值千金的雪浪宣纸上。“画吧。

”她的声音冷若碎冰相击,清脆,却刺骨。“画《镇国图》。”我没有抬头,眼帘低垂,

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手中的动作,用墨锭在端砚上画着圈。一圈,又一圈。石砚里新研的徽墨,

黑得像化不开的浓夜,也像我此刻的心境。她对我这种无声的抵抗早已习惯,

没有丝毫动怒的迹象。伸手从甲胄的内衬里取出个物件,动作轻缓地放在我的砚台边。

那是一枚断裂的玉簪。材质是上好的和田白玉,温润通透,只是断口处狰狞锋利,

如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我记得它完整的样子,那是我在定情之日,

亲手为她绾发时戴上的。我曾说,愿如此簪,护凤璇岁岁平安。她如今,却用这枚断簪,

压着我的画魂,逼我就范。我依旧沉默,只有研墨的沙沙声,在死寂的画苑里回响。

她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用她那身玄甲和身后的满城哀嚎,对我进行着无声的凌迟。

2凤璇带着浑身寒气走了,如同她来时一样,没有多余的言语。那枚断簪似浸血的楔子,

被她钉在砚台边,冷冷窥视着我。画苑的木门被轻轻推开,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师叔。

他满面愁容,焦灼不安,“清源,画吧。”他话音里藏着几不可察的颤意,

那是源于恐惧的恳求。“你看看外面,听听外面的声音,满城百姓的性命,

如今都系于你一笔之上了啊。”我停下了研墨的手,却依旧没有抬头看他。

“你大师兄一笔退敌三万,二师兄泼墨募饷百万,他们都尽了我们画苑弟子肩负的责任,

现在,轮到你了。”师叔走到我身边,看着我面前空白的宣纸,语气变得痛心疾首。

“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有恨。可那是你和凤璇元帅的私事,怎能因此置全城安危于不顾?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画苑数百年的传承与声誉,讲述师门“以画济世”的祖训。

说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毁了师门百年的清誉,更不能毁了这座城,

让无数无辜者为我的“任性”陪葬。他的每句话都似烙红的银针,

精准刺入我最柔软的矛盾之处。个人情感,师门责任。他将这两个沉重如山岳的词,

血淋淋地摆在我面前,逼我做出选择。我看着砚台里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张脸陌生而憔悴。

仿佛那不是我,只是被无数枷锁死死困住的空壳,被命运推上祭坛的牺牲品罢了。

师叔还在我耳边痛陈利害,他的声音与城外的哀嚎声混杂,成了让我头痛欲裂的噪音。

我只觉得,这世间,真是吵闹得让人恶心。3凤璇又来了,这次是在深夜。她褪去了玄甲,

换上了身利落的黑色劲装,少了几分沙场的压迫感,却多了几分暗夜般的危险。这次,

我终于抬起了头,第一次主动地平静地直视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我可以画。

”我的声音干涩得像风化了千年的石头,每个字都磨着我的喉咙。她挑了挑眉,

似乎有些意外我的“开窍”,她眼中闪过一丝玩味。“说出你的条件。”她言简意赅。

“我没有条件。”我摇了摇头,“我只要一个真相。”她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仿佛在欣赏早已知晓结局的戏剧。“什么真相?”“灵儿,”我念出这个名字时,

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抽痛,“她,究竟是怎么死的?”灵儿,那个在我生命里,

先于凤璇出现的女子。那个会在我画画时,安静地为我磨墨,

会对着我每幅画都露出最甜美浅笑的姑娘。当年,凤璇告诉我,

灵儿是在一次妖兽的小规模突袭中,为了掩护伤兵撤退,力战而亡。我一直信以为真,

并将这份悲痛深埋心底。此刻,凤璇嘴角的弧度,却变得残忍起来,r如缓缓抽出的弯刀。

“你真的想知道真相?”她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像在欣赏我最后的、可笑的挣扎。

“真相就是,她是我故意派出去的诱饵。”轰的巨响,我脑中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那一战,我们需要精准定位妖兽主力的位置,需要一个足够有分量的诱饵,

去吸引它们的注意。”“用她的死,换来一次伏击战的完胜,歼敌三千,很划算,不是吗?

”凤璇的话语,没有丝毫的情感波动,宛如宣读一份无关紧要的战报我的呼吸停滞了,

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她犹嫌刀锋不够利,倏地甩袖掷出一物,当啷坠地。

那是枚早已褪色的香囊,上面绣着对拙朴的鸳鸯,是灵儿亲手绣好,羞涩地塞给我的。

香囊的一角,还沾染着早已干涸的、暗黑色的血迹。“是你的天真,你的软弱,害死了她。

”“你总以为你的画能拯救世界,却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何其可笑。”诛心之言,

字字见血。我低下头,看着地上的香囊,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然后,我笑了。

先是低低的,压抑的笑,最后变成了无声的、癫狂的大笑。原来,我所珍视的一切,

在她的世界里,都只是可以随时舍弃的筹码。4我拒不作画的消息,

次日清晨便像插上了翅膀,飞遍了全城。凤璇没有再来画苑。她直接站上了高高的城楼,

当着所有惶恐不安的军民,用她那洪亮冰冷的声音,宣布我顾清源,为“全城罪人”。

一个为了虚无缥缈的个人私情,罔顾全城生死的懦夫、败类。恐惧,

是催生愤怒与暴力的最好催化剂。一夜之间,我从被全城寄予厚望的“画仙”,

变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公敌。愤怒的民众,在有心人的煽动下,如同潮水般涌向画苑。

石块、烂掉的菜叶、混杂着污泥和秽物,雨点般砸在画苑那扇历经百年风雨的朱红大门上。

“顾清源,滚出来!”“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让他出来画画!不然我们就冲进去杀了他!

”叫骂声、诅咒声、砸门声,隔着厚重的门板也震耳欲聋,仿佛要将整个画苑掀翻。

师叔和几位师兄弟用身体死死抵住大门,他们的脸色惨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在极致的绝望中,师叔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门外嘶吼。“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蠢货!

你们知道《镇国图》的真正代价吗?”“画成之日,便是封笔之时!

他一身灵气修为将尽数耗尽,从此与废人无异!”门外的喧嚣,因为这声嘶吼,

出现了短暂的静止。随即,是更加狂暴的声浪。“那又如何!”一个粗犷的声音吼道。

“用他一个人的前途,换我们全城的命,这笔买卖,值了!”“对!值了!”“他活该!

”无人同情,无人理解。原来,在这些我曾立誓要守护的世人眼中,

我不过是一个可以在危急关头,被毫不犹豫牺牲掉的工具。我的价值,早已被他们明码标价。

5我被囚禁了。就在画苑深处那间我最熟悉,也最心爱的画室里。凤璇似乎下定了决心,

要用最残酷的方式,折断我最后一寸不屈的脊梁。她带来了我的恩师。师父已经很老了,

老得如同褪色的古卷,连步履都需人搀扶。他被两个神情冷漠的士兵架着,

浑浊的眼神费力地看向我,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凤璇站在师父身旁,

脸上的表情冷得像块铁。她挥了挥手,没有多余的废话。士兵端来一桶黏稠腥臭的液体,

那浓烈的血腥味,我认得,是妖兽的污血。另一个士兵,则在师父面前,

动作粗暴地、缓缓展开一幅画。那是师父的毕生心血,

耗费了他三十年光阴才完成的传世之作——《溪山行旅图》。他曾抚着这幅画对我说,

这画里,有他一生的道,有天地间最纯净的灵气。凤璇眸光投来,

字字如判:“最后问你一次,画,还是不画?”我闭上了眼睛不语。

忽闻泼天溅玉声裂空而至。哗啦——腥臭的污血,像肮脏的毒蛇,

瞬间玷污了那片宁静致远、钟灵毓秀的山水。我听到了师父喉咙里发出的,

如同困兽般的呜咽。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幅被彻底毁掉的画,他毕生的傲骨与信念,

眼底的星火,在我眼前寸寸湮灭。道心破碎。他颓然滑坐墙边,如烛尽灯枯,寂然坐化,

了无声息。就在他生命之火熄灭的瞬间,一股强大而悲怆的无形意念,冲破了时空的阻隔,

决堤般涌入我的脑海。那是道被师门列为禁忌,数百年无人敢触碰的画诀。

师父用他最后的道,用他破碎的心,给了我复仇的钥匙。我猛地睁开眼,

看着他安详中带着无尽悲哀的遗容。滚烫的泪,从我眼角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碎裂开来。终至泪枯。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在我心中悄然萌发,并以燎原之势,

吞噬了我残存的理智。6我静静地抱着师父已经冰冷僵硬的身体,一动不动。周围的士兵,

被我身上散发出的某种气息所震慑,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不敢靠近。凤璇看着我,

眼神里是冰冷和理所当然的胜利。她以为她赢了。她以为她摧毁了我最后的精神支柱,

那个教我画画、教我做人的师父。她永远不会知道,师父在临终前给我的,

不是让我苟活的希望,而是足以毁灭一切的疯狂。那道禁忌的画诀,它教的不是守护,

而是诅咒。它不是用来抵御妖兽的,而是用来审判人心的。我抬起头,目光越过凤璇,

落在那幅被污血玷污的《溪山行旅图》上。黑色的、腥臭的血迹,在画上蜿蜒流淌,

像一条狰狞的恶龙,在肆意嘲笑着山水的无力,在无情地践踏着正道的脆弱。那一刻,

我彻底懂了。用美好去对抗丑恶,用守护去对抗毁灭,是永远赢不了的。要战胜深渊,

唯有化身成比它更黑、更深的深渊。我听到自己心底传来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是我的道心,

我的画魂,我曾经坚守的一切,彻底碎了。砚台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道缝。7我为师父守灵,

三天三夜。灵柩就停在被玷污的《溪山行旅图》前。我无泪,无言,无悲无喜。

只是静静地坐着,不断地回想。我想灵儿被当成诱饵时,看向敌军方向的眼神,是恐惧,

还是对我这个无能为力的情郎的失望?我想师父看着毕生心血被毁时,道心破碎的那瞬间,

他究竟有多么的绝望?我想起城外那些百姓声嘶力竭的咒骂,

想起他们理直气壮地喊出“用他一个人的前途换我们全城的命,值了!”时的嘴脸。最后,

我想起凤璇那张永远正确的、永远冰冷的脸,想起她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

过往的一切美好与痛苦,在我脑中反复上演,最终被焚烧成一片虚无的灰烬。

而师父留下的那道禁忌画诀,在灰烬中,变得愈发清晰、灼热。《镇魂送葬诀》。

它需要特殊的画纸,特殊的画笔,特殊的墨。画纸,是苍天大地。画笔,是风云雷电。而墨,

是我燃烧着无尽仇恨的心头血。我站起身,走到砚台边,拾起了那枚断裂的玉簪。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它在掌心之中,彻底折断,捏成了齑粉。锋利的碎片刺破了我的掌心,

鲜血流出,但我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我旧日的心,随着这枚玉簪,一同死去了。

8我派人去传话给凤璇。就两个字:我画。她来得很快,依旧是一身黑色劲装,

眼底掠过隐秘的得意。我提出了我的条件,声音平静得如潭死水。“我要在城楼之巅作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