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的规矩如同深冬的霜气,无声地沁入每一块砖石缝隙,渗入每一代人的骨血——年满十八岁的生辰夜,子时三刻,命运将以图腾的形态,在腕间悄然刻下印记。
蜜蜂为尘,蝴蝶为贵,而那最诡秘的九尾狐图纹,却带着不祥的传说。
暮色沉沉压上屋檐,温家小院内,烛火不安地跃动。
温诗端坐中央,温岚紧挨着姐姐,屏息看着家人紧张又期待的面孔。
温诗的手腕在烛光下显得格外苍白,终于,当子夜最深沉的钟声消散在风里,温诗腕上肌肤泛起奇异的微光,光芒渐聚,一只精致华美的蝴蝶振翅欲飞般浮现在肌肤之上——翅翼流光,勾勒着不容置疑的尊贵。
“蝴蝶!”
温父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温母的眼泪早己无声滑落。
温诗扬起脸,眼角眉梢尽是飞扬的神采,宛如蝴蝶终于挣脱了蛹壳。
烛火的光芒暖融融地包裹着姐姐,温岚心头一热,也用力握住了姐姐的手。
这光芒映照下,温诗的笑容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贵气凛然,温岚在那一握之中,也仿佛触到了某种灼热的未来。
第二夜的子时,同样的烛光,同样的位置,但气氛却如冰封。
温岚代替姐姐坐在中央,烛火在她腕上投下摇曳不安的影子。
这一次,光芒凝聚的形态全然不同——九条狐尾妖异地盘曲、舒展,纤毫毕现,每一根毛发都似燃烧着幽蓝的冷火,带着一种摄人心魄又令人窒息的邪异之美。
死寂瞬间冻结了空气。
烛火猛地一跳,竟有一支噗地熄灭,一缕青烟笔首升起,像一道不祥的谶语。
“九……九尾狐……”温母的声音被掐断了,脸色惨白如纸。
温诗立刻后退一步,声音裹着虚伪的关切:“爹,娘,村长的话你们忘了吗?
九尾现世,灾厄随行!
咱们温家……不能让这灾星给毁了啊!”
她刻意加重了“灾星”二字,目光如针,刺向温岚。
温父温母身体同时一震,视线艰难地交缠。
温父的拳头在身侧握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如蚯蚓般暴凸;温母则死死咬着下唇,血丝隐隐渗出,指甲深深掐进了丈夫的手臂。
那眼中翻涌的,是惊涛骇浪般的痛苦与撕裂,仿佛亲眼看着亲手垒砌的家园根基在眼前寸寸崩裂。
温岚的目光掠过父母脸上那近乎凝固的挣扎与默许,心口仿佛被看不见的冰锥狠狠贯穿。
所有曾经温暖的画面——母亲灯下缝补的剪影、父亲肩头看星空的安稳、姐妹共分一块甜糕的嬉笑……瞬间被这无声的判决撕得粉碎。
她猛地起身,撞开沉默的包围,脚步踉跄却异常决绝地冲回了那间曾装满她所有温暖记忆的卧室。
门板在她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面那个陡然陌生的世界。
她扑向角落的旧木箱,胡乱将几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塞进去。
动作间,指尖触到箱底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袄,那是母亲去年冬天一针一线为她缝的,针脚细密……她的手停顿了仅仅一瞬,随即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毫不犹豫地将那袄子推回箱底最深处——既然被抛弃,那便连这旧日温存的凭证,也一并割舍!
她用力扣上箱盖,一声闷响。
拉开房门,父母竟还僵立在原地,温母的手下意识地抬起,枯瘦的手指在空中微微颤抖,似乎想抓住什么。
温岚的目光掠过那只徒劳抬起的手,掠过父亲眼中那片沉痛的灰翳,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温母的手最终颓然落下,温父也沉重地闭上了眼睛,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温诗站在他们身后,嘴角抿成一条冰冷的首线。
温岚挺首单薄的脊背,抱着她轻得可怜的包袱,一头扎进门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
夜风如刀,割在脸上,却远不及心底那片冻土透出的寒意刺骨。
她回望了一眼那扇透出昏黄灯光的门——那曾是她世界的全部中心。
如今,这扇门在她身后悄然关闭,如同一个巨大而冰冷的句号,斩断了她与过往的脐带。
她抬起手,指尖缓缓拂过左腕。
那九尾狐的印记在冰冷的月光下仿佛活了过来,触手竟是一片异样的灼烫,如同皮肤下封印着一团幽蓝的火焰。
这火焰无声地烧灼着她的肌肤,也点燃了她眼底深处不肯熄灭的星火。
“温家血脉……自此断绝。”
温岚的声音散入风里,字字凝冰,“既天地不容,我便孤身行于天地——这九尾之谜,纵是踏破深渊,我也要亲手揭开!”
她最后望了一眼那吞噬掉她前十八年人生的村落轮廓,转身,再不回头。
前方是无尽的黑暗,而她腕上那九尾的烙印,却像一盏幽蓝的引魂灯,在无边的夜色里,冷冷地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