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是水,是城市溃烂的脓液。
酸雨刺鼻的腥气,混杂着腐烂垃圾和劣质燃料的浑浊气味,率先凿开了七层“茧居”廉租公寓的劣质密封条。
林汐缩了缩肩膀,单薄的窗帘无法完全阻挡楼下巨型霓虹招牌“忘川水”投射进室内的惨红与幽蓝,那光淌在油污地板和开裂的墙皮上,粘稠得像刚泼上去的血。
她蜷在唯一没漏风的窗角,手指紧攥着一样冰凉坚硬的东西——一枚鸢尾花形状的发卡。
白银己经失去了光泽,花瓣边缘处凝固着一点极不显眼的暗褐色污渍,像干涸的、极微小的血痂。
每一次指腹擦过那点暗褐,就像擦开了大脑深处某个被封死的阀门,尖锐的刹车声、金属扭曲的尖啸,还有苏晓最后那个飘向天空般的微笑……都化为无形的冰锥,扎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
那不是美好的回忆。
是永夜的起点。
唯一真实存在的证据,只剩下这枚发卡,苏晓留在她冰冷掌心最后的“遗物”。
林汐固执地相信着。
她用衣角一遍遍擦拭着那点污渍,动作机械,近乎偏执。
不是要擦掉它,是试图擦去这发卡后面那张模糊了整整三年的脸——苏晓的脸。
雨点敲击着扭曲变形的霓虹铁板,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一道惨白的闪电猝然撕裂如墨的天幕,刹那间将昏暗的房间映得如同曝光的底片。
就在这一片刺目的苍白里,镜中景象让她浑身的血液瞬间冻住。
窗户角落那面蒙尘的半身镜,本该只映出她苍白疲惫的脸和窗外光怪陆离的霓虹倒影。
可现在……她的倒影左侧,紧贴着一个佝偻扭曲的“东西”。
它没有实体般的轮廓,更像一团由浓稠黑暗和碎裂棱角硬生生拼凑出的虚影。
闪电划过,那虚影的右脸骤然迸发出密集、刺目、宛如荆棘缠绕的——晶簇!
锯齿状的结晶棱角狰狞地折射着闪电的死亡白光,每一次微弱的闪烁都让她左臂内侧某个点隐隐抽痛。
那张模糊不清、充满恶意的脸上,两片没有形状的阴影无声地开合,蠕动,清晰地吐出了三个字:“他 骗了你。”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气从脊椎骨缝里爆炸般窜起!
林汐猛地后撤,后背重重撞上冰冷的金属窗框,震得玻璃嗡嗡作响。
镜子里那张晶簇构成的鬼脸也随之扭曲晃动,却并未消失。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心脏。
她几乎停止呼吸,死死瞪着镜中景象——鬼影右脸那不断闪烁着凶光的晶簇,与她左臂内侧悄然浮现、呼应般微微发热颤动的——那片微小得几乎看不见的新生晶刺轮廓,在闪电余光里,模糊共振。
“谁……?”
她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只挤出破碎的气音。
窗外,霓虹招牌“忘川水”几个巨大扭曲的字淌着猩红的光晕,又被更猛烈的酸雨冲刷,红紫交织的污浊水流顺着玻璃蜿蜒而下,真如忘川流毒人间,又像是某种无法言喻的、正在凝固流淌的巨大疤痕。
发卡冰凉的重量依旧死死攥在手心,那点暗褐的“血痂”却像在刚才的闪电中活了过来,刺得她眼窝生疼。
指腹下意识地更加用力地蹭着它,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近乎要将那脆弱的银饰摁进皮肉里。
刚才不是幻象。
鬼影那无声的三字诅咒像是淬了冰的钉子,狠狠钉穿了强行维持三年的某种“真实”。
苏晓的死……发卡的来历……甚至记忆本身……“嗡——”手腕内侧皮肤下猛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细密的抽痛。
她飞快地按住那片袖口掩盖下的皮肤。
隔着薄薄一层织物,指尖能清晰感知到细微的、规则震动着的凸起。
那正是镜中鬼影脸上狰狞晶簇闪现的位置!
不是共振那么简单。
像呼应。
像……同类。
或者威胁。
一滴汗珠从鬓角滑落,沿着紧绷的颈线蜿蜒而下。
窗外酸雨倾盆,敲打玻璃的声音变得狂暴,如同密集的鼓点,擂在她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呼……”一声闷雷滚过天际,房间短暂地陷入了粘稠昏暗的暗红“忘川水”霓虹光影里。
林汐的视线死死锁在镜面上——鬼影似乎随着雷声的震荡摇晃了一下,但并未完全消失,轮廓反而在这种明灭的光线下显得更加不定,像一块投入墨池的漆黑顽铁,沉淀着令人窒息的恶意。
那无声的诅咒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嘶吼更令人遍体生寒,死死纠缠着她脑中所有关于苏晓的记忆碎片。
闪电残留的光芒在她眼中燃起一抹异常坚硬的亮色。
恐惧仍在骨头缝里窜动,像冰冷爬行的毒虫,但另一种情绪在毒虫啮咬下破土而出——滚烫的、带着铁锈味的愤怒。
苏晓的死是她唯一的锚点!
这该死的晶簇?
这该死的镜子鬼影?
凭什么来告诉她一切都是谎言?!
她不是任人摆弄的玩偶!
攥着发卡的手松了一下,随即更紧地握住,指骨几乎要刺破皮肤。
不再擦拭,冰冷的银鸢尾仿佛成了某种武器。
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幼兽,背脊缓缓挺首,微微前倾,眼中不再是空洞的恐惧,而是烧红的铁块投入冰水时的激烈——“谁在骗我?”
声音很低,带着粗粝的砂砾感,每一个字都砸向那面诡异镜子里的虚影,“说话!
你这鬼东西!”
镜中扭曲的黑暗沉默着。
右脸的晶簇光芒在昏暗霓虹映衬下幽幽闪烁,如同冷血怪物的复眼。
它无言,却散发着更加浓郁的嘲弄。
那片荆棘晶簇每一次微弱的闪烁,腕下细微凸起的抽痛感就清晰一分,仿佛无声的回应,像冰冷钢丝一圈圈勒紧。
心,在愤怒的冲撞和冰冷的刺痛拉扯中,慢慢沉下去。
那三个字是开端,是钥匙——撬开了她从未深究的裂隙。
过往三年关于苏晓车祸的记忆,那些理所当然的细节:沾血的发卡、苏晓模糊的微笑、程越事后疲惫但坚定的安慰——所有被“悲伤”这座厚重大坝拦住的疑虑,此刻在恐惧与愤怒的洪流冲击下,摇摇欲坠,露出一道道扭曲狰狞的裂痕。
裂痕深处,有什么在蠕动?
窗外的酸雨更急了,密集地鞭笞着城市这个巨大的、肮脏的铁皮罐头。
“忘川水”招牌流淌的血红几乎染透了整个房间,将镜中鬼影和她自己紧握着发卡的身影都笼罩在一片不祥的红光里。
下一道雷电迟迟未至,这短暂的、压抑的腥红,预示着更加汹涌的风暴正在黑暗穹顶之上酝酿。
而她的风暴,才刚刚在灵魂深处撕开第一道裂缝。
林汐紧盯着镜子,目光似能刺穿那片虚无黑暗。
腕下晶刺的刺痛感微弱却持续,像嵌入皮肉的不祥警示器。
她缓缓抬起没拿发卡的手,指尖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伸向冰凉的镜面——粘滑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如同摸到了某种冷血生物的尸体!
就在她指尖即将触及镜面的瞬间,那凝固的黑暗虚影骤然扭曲膨胀,密集狰狞的晶簇光芒暴涨,如同一张无声咆哮的巨口朝着她的意识狠狠噬咬而来!
卷首语霓虹血雨落,鸢尾凝寒霜。
镜魇喃低语,晶簇噬流光。
旧忆覆尘网,碎影锁重嶂。
茧渊深几许?
疑局启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