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的春天,武汉的天空本该明净如洗,
此刻却被浓重的硝烟与不祥的铅灰色云层覆盖。低沉的轰鸣声像无数只凶戾的巨兽,
从遥远的天际线滚压而来,碾过每个人的耳膜,碾在每一根绷紧的神经上。
那是日本轰炸机群发出的死亡呼啸。警报凄厉地撕扯着空气,一声紧过一声,
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回荡。街面上,混乱的人群像被惊散的蚁群,携老扶幼,跌跌撞撞,
向着地下防空洞的入口奔涌。哭喊声、呼唤声、重物翻倒的碎裂声混杂在一起,
汇成一片末日般的喧嚣。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焦糊味,还有冰冷的恐惧。
汉口机场的停机坪上,却是一片近乎凝固的肃杀。一架架机身上涂着***徽记的战机,
在机械师和地勤人员急促而精准的动作下,完成最后的检查。
飞行员们穿着棕褐色的飞行皮夹克,步伐迅疾地奔向各自的座机。
一张张年轻的脸庞绷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只有眼神灼灼燃烧,如同淬火的钢铁。
陈怀民脚步沉稳,走向他那架编号“IV-1”的霍克III驱逐机。机身上,
那***的徽记在灰暗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刺目。他伸出手,
粗糙的指腹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抚过冰冷的金属机身,最后停留在左翼下方——那里,
系着一条长长的白色丝绸围巾。围巾在引擎启动带起的狂乱气流中剧烈地翻飞、抖动,
像一只被无形之手奋力撕扯的白色飞鸟,又像一片不肯屈服的、倔强的云。这抹白色,
是这片钢铁与硝烟世界里唯一的柔软异色。“怀民!”有人在他身后喊道。他回头,
看见战友王远波,正对着他竖起大拇指,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惯常的、带着痞气的笑容,
但眼底深处那抹紧绷的忧色却怎么也藏不住。“干他娘的!多打几架下来!
”陈怀民用力点点头,嘴角牵动了一下,想回一个笑,最终却只化作一个更深的抿唇。
他不再言语,抓住冰冷的机身,利落地翻身跃进狭小的座舱。皮质的飞行帽扣上头顶,
沉重的风镜拉下,遮住了那双此刻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眼前的世界,
瞬间被染上了一层模糊的茶色。引擎的咆哮猛然拔高,淹没了周围所有的声音。
他最后看了一眼机翼下那抹在疾风中狂舞的白色,随即猛地一***门杆。
战机如同离弦的箭矢,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义无反顾地冲向那片被死亡阴云笼罩的天空。
大地在座舱下方急速地倾斜、缩小。房屋、街道、奔逃的人群,都变成了模糊不清的色块。
而头顶上,原本被云层遮掩的天空,此刻彻底暴露了它地狱般的真容。敌机!
密密麻麻的敌机!它们如同嗜血的蝗群,黑压压地遮蔽了天光。
笨重的轰炸机在稍高的空域组成严密的编队,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嗡嗡声。
而更多、更灵活、更凶残的日军96式舰载战斗机,则像一群嗅到血腥的鲨鱼,
在高空盘旋、俯冲、穿插,编织着一张致命的火网。曳光弹划破长空,
留下道道猩红的、转瞬即逝的轨迹,编织着死亡的图案。“兄弟们,跟我上!保卫武汉!
”无线电耳机里,传来长机指挥官嘶哑却无比坚定的怒吼。陈怀民深吸一口气,
冰冷的氧气灌入肺腑,瞬间点燃了全身的血液。他猛拉操纵杆,座机灵巧地一个侧翻,
机头直指一架正欲俯冲攻击下方轰炸机编队的敌96舰战。视野里,
那架涂着丑陋红色“膏药”标志的敌机迅速放大。
他甚至能看清对方座舱里飞行员模糊的轮廓。手指,稳稳地扣在了机枪扳机上。
就在他即将开火的刹那,一种源自无数次生死搏杀磨砺出的本能,
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窜过脊椎!他猛地向左压杆蹬舵,
战机以一个极其惊险的弧度骤然侧身翻滚。“咻咻咻——!”一连串炽热的弹雨,
几乎是贴着他翻滚的机腹下方横扫而过,撕裂空气的尖啸声令人头皮发麻!
几发流弹狠狠撞在机翼上,“当当当”几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透过机体清晰地传来,
震得他握着操纵杆的手一阵发麻。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飞行服。他从眼角余光瞥见,
一架狡猾的敌机正从他的侧后方高速拉高,准备再次锁定。“***!”陈怀民低吼一声,
猛***门,战机引擎发出吃力的咆哮,拖着淡淡的黑烟,竭力向上爬升,试图抢占高度优势。
机身剧烈地颠簸着,每一次震动都像敲打着他的心脏。他紧咬着牙关,牙龈几乎要渗出血来。
天空彻底沦为沸腾的熔炉。爆炸的火光此起彼伏,
橘红色的火球在灰蓝的天幕上不断绽放、熄灭,留下滚滚浓烟。被击中的战机,
有的拖着长长的、浓黑的烟尾,如同折断翅膀的巨鸟,
哀鸣着坠向大地;有的则在空中凌空炸裂,瞬间化作燃烧的碎片,四散飞溅。
破碎的铝片、燃烧的零件,如同致命的冰雹,在激战的空域中胡乱飞舞。混战!
这是最惨烈的空中混战!视线被硝烟、火光和急速掠过的敌我战机填满。每一次转向,
每一次规避,都伴随着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尖啸。陈怀民感到自己的血液在燃烧,
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他驾驶着战机,在密集的弹雨中穿行、翻滚、俯冲、爬升,
像一片在惊涛骇浪中竭力挣扎的落叶。机翼下那条白色的围巾,
在狂暴的气流和浓烟中时隐时现,顽强地飞舞着,如同一个不肯熄灭的信念。汗水流进眼睛,
带来一阵刺痛,他用力眨了几下。就在这视线模糊的瞬间,一架敌机如同鬼魅般,
从侧下方一架燃烧坠落的友机残骸浓烟中猛地钻出!距离太近了!
近得他几乎能看清对方飞行员那狰狞扭曲、充满杀戮快意的脸!“哒哒哒哒哒——!
”致命的火舌喷吐而出!陈怀民猛地一压机头,同时向右急转!剧烈的机动带来强烈的过载,
将他死死压在座椅上,视野瞬间发黑,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脚底。机身剧烈地一震!
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左翼下方,一股刺鼻的浓烟猛地腾起!
他不用低头看也知道,油箱被击中了!火焰贪婪地舔舐着铝皮,
灼热的气浪透过座舱盖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他点燃。警报灯疯狂闪烁,发出刺耳的尖叫。
红色的火焰在左翼根部猛烈地燃烧、蔓延,浓烟滚滚,包裹了大半个机翼。
霍克III像一匹受了致命伤的烈马,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震颤、倾斜、下坠。
灼热的气流冲进座舱,燎烤着他的脸颊,飞行皮夹克发出焦糊的气味。
耳机里一片嘈杂的电流嘶鸣和战友们惊怒的呼喊,但他什么也听不清了。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引擎垂死的哀鸣、火焰贪婪的吞噬声和自己沉重如鼓的心跳。
高度表上的指针在疯狂旋转,大地在急速放大——奔腾的长江,如同一条土黄色的巨蟒,
蜿蜒在武汉城外。跳伞?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但下方是密集的居民区,
失控燃烧的战机砸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染血的视线,
猛地捕捉到斜前方一架耀武扬威的敌96舰战!那架敌机似乎认定他已经完蛋,
正肆无忌惮地降低高度,准备扫射江边惊慌失措的平民!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决绝与暴怒的血气,猛地冲上陈怀民的头顶!
所有的痛楚、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焚毁!那双被烟熏火燎、布满血丝的眼睛,
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芒!那光芒穿透了火焰与浓烟,死死地锁定了前方那架敌机。
“静娴……”一个名字在心底无声滑过,带着最后的温柔与诀别。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
猛地将油门推到尽头!引擎发出一阵濒死般的、令人心悸的咆哮!同时,
他死死地、不顾一切地拉起了操纵杆!燃烧的、浓烟滚滚的战机,
拖着长长的、悲壮的黑烟尾迹,如同传说中浴火重生的凤凰,又像一颗被仇恨点燃的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