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梁画栋的府衙深处,一男子身着鹤鹑补子青袍,端坐堂上。
他面若蒸豚,目似鼠窥,领下几缕细须,手指捻弄着摊开在面前的花名册。
皂隶躬身禀告:“大人,人己悉数带到。”
“嗯,”那官儿眼皮未抬,声调拖沓,“此男并彼男,发付杂役。
余下男丁,充作边军,不必复返矣。”
“大人,女眷如何处置?”
“拣选姿容尚可者,沐香更衣,送至内室,本官自有训示。
余者,明日清晨,你亲自押往长安。”
他抚了抚圆硕的肚腹,故作叹息,“年年缴贡纳粮,服役,我小小县城,焉得这许多丁壮?
愁得本官……又瘦了许多!
今夜需好生静养,无事莫扰,退下吧。”
他整日抱着这名册,谁家几口,儿女几何,皆一一记录,隔三差五按本点名,打着“建设”的幌子,强征赋税,搜刮乡里。
“遵命!”
领队头子转身低喝:“你们二人,把这三个女人送入内室,剩下的人跟我来!”
这官儿名叫王有财,本是冤句县令,黄巢举兵时逃至长安附近,上下打点,竟又得了这武功县的位置。
王有财换了一身绫罗绸缎,推门而入。
烛光摇曳下,锦榻之上,三名女子并坐,如惊弓之鸟,瑟瑟微颤。
王有财眼底精光一闪,唇边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却不急不缓,落坐桌旁。
“姑娘们休惊,”他故作温和,“留你们在此,实有要事相商。
愿者留,不愿者,即刻送你们离去。”
言毕,一指左侧女子,“小娘子,为老爷奉茶。”
那女子年约双十,眉间隐有忧戚(乃新寡之身),强压惊惧,趋前奉盏:“老爷请用。”
“嗯,”王有财饮一口,目光在女子身上逡巡片刻,“姿容端丽,倒也伶俐。
不错,不错!”
他环视三女,声音压低,带着胁迫,“可知明日押往长安者,命运堪忧?
男子役于苦寒险工,葬身乱岗;女子没入官邸贱籍,或鬻青楼,道远地疏,饱受摧折,九死一生!”
“你们若肯留在府中,虽不比闺阁自在,可保衣食无忧。
他日亲族若有难处,本官亦可酌情照拂一二。”
他捋了捋胡须,慢悠悠道,“本官欲留你们在身边陪伴,汝意若何?
愿者留此,不愿者,立刻便可出去。
只是出去后,前路凶险,生死由命,与本官概无关系。”
三女低着头,彼此目光微触,空气凝滞。
想到那被押往长安的可怕命运,终是默然,微微点头。
王有财见状,面上得色更浓:“好,甚好!
既如此,今夜便在此安歇,彼此也好亲近亲近。”
他目光投向其中最年少者,名唤杏儿,年方二八,“杏儿姑娘,年齿最幼,稍安勿躁,且先看看姐姐们如何行事。”
他转向那奉茶女子,“你们二人,先随本官过来。”
语带暧昧,不容置疑。
杏儿紧咬下唇,袖中粉拳暗握,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心中默念:“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小不忍则乱大谋……苟活以待时机……”她强迫自己低下头。
烛影晃动,锦帐低垂,内室的光景被隔绝开来。
只闻王有财几声低语,夹杂着女子压抑的、微不可闻的回应。
时间在难熬的沉默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忽闻榻上传来王有财一声短促而怪异的低哼,接着是令人窒息的寂静。
片刻,那奉茶女子整理着略显凌乱的衣衫,面色苍白地走了出来,走到杏儿身旁时,脚步微顿,嘴唇翕动,极低极快地吐出几个字,只有杏儿听见。
杏儿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王有财喘息声有些粗重,语气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焦躁,急唤杏儿:“杏儿!
进来!”
杏儿心中警铃大作,惶然依言走入内间。
王有财坐在榻边,脸色在烛光下显得异常难看,方才的得意己荡然无存。
他盯着杏儿,眼神复杂,几次欲言又止,最终颓然挥了挥手,声音干涩:“罢了……你……你先出去候着!”
杏儿不明所以,依言退到外间。
内室里,王有财如困兽般,时而跌坐,时而站起踱步,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额上渗出冷汗。
他尝试数次,却只感到一阵阵无力与剧颤袭来,仿佛被无形的枷锁牢牢禁锢。
每一次尝试都换来更深的挫败和恐惧。
窗外,天色竟己微明。
王有财枯坐一夜,形如槁木,面如死灰,眼中只剩下惊惶与绝望——他竟己“雄风尽扫”!
“来人!”
他猛地站起,声音因恐惧和羞怒而嘶哑扭曲,“速去药王谷!
请元一仙人!
快!
快!!”
衙役被这嘶吼惊得连滚带爬领命而去。
内室一片狼藉,烛泪己凝。
王有财失魂落魄地望着窗棂透入的冰冷晨光,肥胖的身躯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