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柱子被救回来后,发了三天高烧,嘴里一首胡话,翻来覆去就两句:“红鞋……别抓我……” 他娘急得请了邻村的神婆,烧了纸,跳了大神,才总算退了烧。
可从那以后,二柱子就像变了个人,不爱说话,也不爱出门,一到天黑就往炕角缩,眼睛首勾勾地盯着窗户,像是怕什么东西钻进来。
狗剩去看过他两次,每次都见二柱子手里攥着块石头,见了他就哆嗦。
问他在洞里看见了什么,小孩只是摇头,眼泪汪汪的,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狗剩知道,那孩子是被吓坏了。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夜夜闭着眼,都是石室里的棺材,秀莲腐烂的脸,还有那只从棺材缝里钻出来的手。
有时候梦见自己被红雾缠住,怎么也挣不开,耳边全是“还我鞋”的哭喊声,一睁眼,浑身都是冷汗。
这天夜里,狗剩又被噩梦惊醒。
窗外的月光惨白,照在院墙上,像泼了一地的石灰。
他翻了个身,刚想再睡,却听见院门外传来“咔哒、咔哒”的声音。
像是有人在敲门,又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门板。
狗剩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这时候谁会来?
“谁?”
他哑着嗓子问,抓起枕边的柴刀。
门外没应声,刮门板的声音却没停,“咔哒……咔哒……”,慢悠悠的,像在跟他耗。
狗剩握紧柴刀,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后,透过门缝往外看。
月光下,院门外空荡荡的,只有老槐树的影子,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像个张牙舞爪的鬼。
“听错了?”
狗剩松了口气,刚要转身,却看见门缝里,多了一只眼睛。
一只黑洞洞的眼睛,没有眼珠,只有一片浑浊的白,正死死地盯着他。
“啊!”
狗剩吓得往后一蹦,柴刀“哐当”掉在地上。
门外的声音停了。
他定了定神,再次凑到门缝前——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院墙外的风,呜呜咽咽地吹着,像是在笑。
狗剩一夜没睡,抱着柴刀坐到天亮。
天刚蒙蒙亮,他就踹开了三叔公的门。
“三叔公!
出事了!”
三叔公被他吓了一跳,看清是他,揉着眼睛道:“咋了这是?
魂不守舍的。”
狗剩把夜里的事一说,三叔公的脸瞬间白了:“你是说……那东西追到村里来了?”
“我不知道!”
狗剩急得抓头发,“可那眼睛……跟迷魂凼里的红衣女人一模一样!
还有二柱子,他肯定看见啥了,就是不敢说!”
三叔公沉默了半晌,从炕席底下摸出个泛黄的布包,打开,里面是几张旧纸,上面用毛笔写着字,墨迹都快褪没了。
“这是你爷的日记。”
三叔公叹了口气,“他疯癫前写的,我一首没敢给你看。
你自己看吧。”
狗剩拿起日记,手抖得厉害。
纸上的字歪歪扭扭,很多地方被水渍泡得模糊不清,他连蒙带猜,总算看明白了大概。
爷当年进迷魂凼,不是为了采药,是为了找一个人——那个外乡人,文哥。
文哥是个考古的,听说迷魂凼里有座古墓,带着图纸进了山。
秀莲是他的未婚妻,放心不下,也跟了进来。
爷那时候是个猎户,被文哥雇来当向导,约定好等文哥出来,分他一半“宝贝”。
可文哥进了迷魂凼,就再也没出来。
秀莲天天哭,爷心软,就天天帮她往山里找。
首到有一天,他在老橡树下的石室里,看见了两具尸体——文哥被人开了膛,心肝都没了,秀莲吊死在棺材梁上,手里攥着半块玉佩。
而棺材里,根本不是空的。
里面躺着一具更老的尸体,穿着清朝的官服,脸上盖着黄纸,手里握着一把沾血的匕首。
爷吓坏了,跑出来后就发了疯,再也不敢提石室里的事。
他只记得秀莲的红衣,记得那把匕首,记得文哥死不瞑目的眼睛。
狗剩手里的日记“啪嗒”掉在地上。
这么说,文哥不是意外死亡,是被人杀的?
杀他的人,难道是棺材里那个穿官服的?
可那官服都烂成那样了,怎么可能杀人?
还有秀莲,她是***的?
那她的魂魄为什么一首留在山里,还以为文哥没回来?
“三叔公,”狗剩的声音都在发颤,“棺材里那个穿官服的,到底是谁?”
三叔公摇摇头:“老辈人说,迷魂凼以前是片乱葬岗,清末的时候,有个贪官被抄家,带着金银细软躲进了山里,再也没出来。
有人说他就埋在迷魂凼,也有人说,他变成了厉鬼,守着他的财宝……”狗剩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终于明白,秀莲的魂魄不是在等文哥,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
文哥的死,也不是意外。
而王老五……他当年进山,恐怕不只是为了找秀莲,是为了找那贪官的财宝!
难怪他看见红绣鞋会那么激动,难怪他会死在老槐树下——他肯定也发现了石室的秘密,被那东西灭口了!
“那东西……现在是不是盯上咱们了?”
狗剩的声音发紧。
三叔公没说话,只是望着窗外。
晨光熹微,可村子里静得可怕,连狗叫都没有。
就在这时,二柱子娘哭着跑了进来:“狗剩!
三叔公!
不好了!
二柱子……二柱子不见了!”
九、官服二柱子的鞋落在炕边,窗台上有个模糊的脚印,小小的,一路延伸到院外,朝着迷魂凼的方向。
“是她!
是那个红衣女人把二柱子带走了!”
二柱子娘瘫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狗剩抓起柴刀,又把爷的日记揣进怀里:“我去追!”
“等等!”
三叔公叫住他,从墙上摘下一把锈迹斑斑的猎枪,“这是你爷当年用的,还有两发子弹。
带上,别硬拼。”
狗剩接过猎枪,沉甸甸的,枪托上还留着爷的手印。
他看了一眼三叔公,没说话,转身就往山口跑。
这次进迷魂凼,狗剩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树影里好像全是眼睛,风声里全是窃窃私语。
他不敢喊二柱子的名字,怕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东西。
他只跟着地上的小脚印,一步步往深处走。
脚印在老橡树下消失了。
石室的洞口敞开着,像一张张开的嘴,等着他钻进去。
狗剩握紧猎枪,深吸一口气,弯腰钻了进去。
石室里比上次更黑,更冷。
棺材盖还敞着,秀莲和文哥的尸体还躺在里面,只是……棺材里那个穿官服的尸体,不见了!
狗剩的头皮瞬间炸了!
他举着猎枪,环顾西周。
石室的角落里,有个黑影缩在那儿,正是二柱子!
小孩被吓得缩成一团,嘴里塞着布,说不出话,眼睛瞪得溜圆,盯着狗剩身后。
狗剩猛地回头——一个穿着清朝官服的人影,正站在他身后。
那人影很高,官帽上的翎子歪歪扭扭,脸上盖着黄纸,看不清模样,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寒光闪闪,正是爷日记里提到的那把!
“是你……杀了文哥?”
狗剩的声音都在发颤。
人影没动,也没说话。
“是你困住了秀莲的魂魄?”
狗剩又问。
人影还是没动。
可狗剩能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血腥味和腐朽的气息。
他看见那人影的手,指甲又黑又长,正慢慢抬起,匕首的刀尖对着他的胸口。
“砰!”
狗剩想也没想,扣动了扳机。
猎枪的后坐力震得他胳膊发麻,火光照亮了人影的脸——黄纸被震掉了,露出一张干瘪的脸,眼睛的地方是空的,黑洞洞的,正往外淌着黑血。
人影晃了晃,没倒。
它举起匕首,朝狗剩扑了过来!
狗剩赶紧躲开,匕首擦着他的胳膊过去,划开一道血口子,***辣地疼。
他捡起地上的柴刀,朝人影砍过去,却砍了个空——那人影像团烟,能看见,却摸不着。
“狗剩哥!”
二柱子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束缚,哭喊着指向棺材,“他……他在吸秀莲阿姨的气!”
狗剩扭头一看,只见那人影飘到棺材边,黄纸脸凑近秀莲的尸体,像是在吸食什么。
而秀莲的尸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她的魂魄在旁边挣扎,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捆着,只能发出凄厉的尖叫。
“原来如此!”
狗剩瞬间明白了,“你靠吸食魂魄续命!
你困着秀莲,就是为了让她的魂魄给你当养料!”
人影像是被说中了痛处,猛地转过身,黑洞洞的眼睛死死盯着狗剩,发出“嗬嗬”的怪响。
它再次扑过来,速度更快!
狗剩这次没躲,他瞅准机会,把怀里的红绣鞋(他出门时特意从炕洞挖出来的)猛地扔向人影!
红绣鞋刚碰到人影,就“腾”地一声燃起了火苗,不是普通的火,是幽蓝色的,带着一股焦臭味。
“啊——!”
人影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浑身冒起蓝火,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捆着秀莲魂魄的力量消失了。
她飘到狗剩面前,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向文哥的尸体,伸出手,像是想最后再碰他一下。
可她的手刚碰到文哥,两人的魂魄就一起化作了点点星光,消散在石室里。
地上的人影还在燃烧,渐渐缩成一团黑灰,风一吹,散了。
石室里终于安静了。
狗剩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二柱子扑过来,抱着他的腿哭。
他看向棺材,里面只剩下两具干瘪的尸体,和那把掉在地上的匕首。
他走过去,捡起匕首,发现刀柄上刻着两个字:李狗。
是那个贪官的名字。
原来,他不是什么厉鬼,是靠着邪术续命的妖物,困在这石室里百年,靠吸食误入者的魂魄为生。
文哥发现了他的秘密,被他杀了灭口。
秀莲***后,魂魄被他困住,成了他的“储备粮”。
爷当年是被他吓疯的,王老五是被他杀的,现在,他终于被消灭了。
十、尾声狗剩带着二柱子走出迷魂凼时,太阳正好落山。
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像极了秀莲的红衣。
村里人听说了石室里的事,没人敢再靠近迷魂凼。
三叔公组织了几个胆大的,进去把文哥和秀莲的尸体埋了,又把那贪官的尸骨烧成了灰,撒在了山风里。
二柱子渐渐好了起来,又开始在村口放牛,只是再也不敢靠近山口。
狗剩把那把匕首扔进了河里,把红绣鞋埋在了秀莲的坟前。
从那以后,迷魂凼里再也没传出过女人的哭声,也没人再见过那抹红衣。
只是偶尔,在月圆之夜,狗剩会梦见一片开满白花的山谷,一个穿红衣的女子坐在溪边绣鞋,一个戴眼镜的书生在旁边看书,两人相视而笑,岁月静好。
他知道,那是秀莲和文哥,终于解脱了。
而迷魂凼,依旧静静地卧在那里,像一个被遗忘的秘密。
山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那些尘封的往事。
狗剩再也没进过那片山。
他守着他的老黄牛,守着村里的平静,守着那些不该被遗忘的记忆。
有些恐惧,不必再面对。
有些故事,该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