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味似乎永久地渗入了王凡的皮肤和衣物。
他坐在林薇病床旁的椅子上,看着她沉睡中依旧苍白的脸,呼吸机有节奏的声响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黄不落被特许安静地趴在床脚,时不时用湿润的鼻子拱拱王凡的裤腿,发出低低的呜咽。
那张冰冷的金属名片,像一块烧红的炭,在他贴身口袋里烫着他。
谢博士最后那句话——“这里没有,不代表那里没有”——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
理智在尖叫着危险和荒谬,但看着林薇的生命体征在昂贵的仪器上微弱地跳动,绝望如同藤蔓,疯狂地缠绕着他的心脏,挤压着他仅存的思考空间。
他需要一点现实的锚点,一点能让他稍微抓住这个世界的线索。
他想到了会长霍建国,那个豪爽的老登山家,他的人脉和见识,或许能提供一些关于谢博士的信息。
即使只是确认他是个疯子也好。
王凡轻轻抚平林薇额前的碎发,对黄不落做了个“趴下”的手势,然后起身,走到病房外安静的走廊尽头。
他深吸了一口气,拨通了会长霍建国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立刻被接起,背景音里似乎还有昨晚庆功宴残留的喧嚣余韵。
“王凡?
小子!
怎么,庆功酒还没醒透就想我了?”
会长的声音洪亮依旧,带着关切的笑意,“还是说,被记者烦得不行了?
躲医院去了?”
他显然知道王凡送林薇入院的事。
“会长,”王凡的声音低沉沙哑,透着深深的疲惫,“我……想跟您打听个人。”
“哦?
谁啊?
能让你这个闷葫芦主动开口打听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会长敏锐地察觉到了王凡语气里的异样。
“昨晚宴会,角落里那个老头……穿得很旧登山服那个。
您认识吗?
他自称……谢博士。”
王凡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好奇。
电话那头,会长突然沉默了。
背后的喧嚣似乎也瞬间远去。
这反常的寂静持续了好几秒,让王凡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谢博士……”会长再开口时,声音压低了八度,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和忌惮,“你……你怎么会惹上他?”
“惹上?”
王凡皱眉,“他只是……跟我聊了几句。”
“聊了几句?”
会长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王凡,你听我说,离那个人远点!
越远越好!”
“为什么?
他到底是什么人?”
王凡追问,会长强烈的反应反而激起了他更深的探究欲。
会长在电话那头深深吸了口气,仿佛在组织语言,又仿佛在权衡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他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耳语: “他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不,我的意思是,他不属于我们‘这个圈子’。”
会长斟酌着措辞,“他是搞‘上面’的,真正的‘上面’!
理论物理、高能物理、弦论……那些玩意儿,深不见底!
我们极限运动协会只是他早年消遣时玩票的地方!
他挂在协会荣誉顾问的名头,纯粹是给协会面子!”
王凡愣住了。
这和他预想的“神秘疯子”或者“隐士高人”的形象都不同。
“他是个‘学阀’!”
会长重重地吐出这个王凡从未接触过的称谓,语气复杂,“真正的学阀!
不是那种靠资历熬上去的,是靠实打实的、能把人脑子看炸的玩意儿堆上去的!
他跺跺脚,全球理论物理界都得震三震!”
“学阀?”
王凡对这个词感到陌生又沉重。
“对!
就是学术界的‘阀’!
门阀!
他说开哪条路,哪条路才能通!
他说堵死哪个方向,哪个方向立刻变死胡同!
懂吗?”
会长似乎觉得解释不够形象,急切地补充,“这么说吧,他写的论文,你随便拿一篇出来——不,用不着整篇!
你拿半篇出来,拆成两半,前一半丢给诺贝尔物理学奖评委会,后一半丢给诺贝尔化学奖评委会,两边都够资格提名!
甚至可能拿奖!”
王凡倒吸一口凉气。
诺贝尔奖?
半篇?
这描述己经超出了他对学术成就的认知范畴。
“还有更邪乎的!”
会长似乎打开了话匣子,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八卦的惊叹,“菲尔兹奖知道吗?
数学界的诺贝尔!
他要是愿意,随便找张纸,在上面写几个名字——管他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只要是在数学史上留过名的——然后写个‘与谢XX合作研究’,再把这张纸塞进某个够分量的期刊当封面图,就这一张图!
菲尔兹奖评委会就得连夜开会,讨论怎么把奖章给他送过去!
谁坐谁左边?
呵!
他要是真肯去领奖,那些获奖者坐他左边还是右边,都得看他老人家当天心情!”
会长喘了口气,语气变得无比严肃:“王凡,我知道你小子胆子比天大,命比石头硬。
但听我一句劝,那个人……他接触的东西,他要去的地方,根本不是我们这些‘玩命’的人能理解的范畴!
我们玩的是自然的极限,他玩的……是规则本身!
是‘存在’的边界!
是十倍?
一百倍?
珠峰在他眼里,可能就是个家门口的小土坡!
离他远点!
绝对不要碰他给你的任何东西!
更别信他说的任何一个字!”
会长的警告如同冰水,浇在王凡心头那簇被绝望点燃的、想要冒险的火苗上。
学阀?
超越诺奖的存在?
玩弄学术规则的终极人物?
这比单纯的“神秘老头”更加令人心悸。
这意味着谢博士口中的“那里”,可能不仅仅是物理环境的恐怖,更可能涉及到颠覆认知、扭曲现实的未知法则!
“他……有危险吗?”
王凡艰难地问。
“危险?”
会长在电话那头苦笑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对我们来说,他本身就是一种‘危险’!
一种无法理解、无法掌控、甚至无法定义的‘存在危险’!
他就像……就像一颗行走的、随时可能改变形态或者爆发出未知能量的中子星!
靠近他,本身就意味着巨大的不确定性和风险!
更何况……他要带人去的地方?
十倍于珠峰?
那恐怕只是他描述危险时,唯一能找到我们能理解的参照物罢了!”
电话挂断了。
会长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忙音在耳边回响。
王凡靠在冰冷的医院墙壁上,感觉浑身发冷。
学阀……中子星……玩弄规则的存在……会长的话像重锤,反复敲打着他。
他再次掏出那张暗银色的金属名片。
名片静静地躺在他掌心,冰冷,沉重。
那些诡谲的符号在走廊灯光下,仿佛带着某种嘲讽的意味。
他低头看着名片。
眼前交替闪过林薇苍白的面容,医生无奈的眼神,会长惊恐的警告,以及……谢博士那双枯井般、却似乎洞穿一切的眼睛。
“这里没有,不代表那里没有。”
这句话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魔力。
王凡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缓缓移向名片下方那串同样无法辨识、排列怪异的数字。
他的指尖悬停在冰冷的金属表面,仿佛触碰的不是一串号码,而是一个启动毁灭或是拯救的按钮。
病房里,监护仪器发出规律而单调的“滴……滴……”声,如同生命流逝的秒表。
一张刚刚被护士塞到他手里的、写着天文数字的医疗费预缴单,在他另一只手中被攥得发皱。
深渊在凝视。
选择,只剩下唯一的选项。
王凡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挣扎、恐惧、犹豫都被一种近乎凝固的决绝所取代。
他不再犹豫,指尖重重地按下了名片上第一个怪异的符号,如同按下了命运的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