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申城的写字楼像一片亮着的钢铁森林。
林舟盯着电脑屏幕上改到第三版的广告方案，指尖在键盘上敲得发沉。
办公室里只剩他和实习生，空调冷气有点足，他裹了裹薄外套，心里盘算着这个月的绩效奖金——扣除房租和母亲的药费，或许能给父亲买瓶好酒。
手机突然在桌上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妈”的名字，林舟心里一紧。
母亲这半年身体一首不好，很少这个点打电话。
他快步走到消防通道，按下接听键，声音压得很低：“妈，怎么了？”
“小舟……你快回来吧……”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混着嘈杂的背景音，“你爸他……他被人堵在家里了……”林舟的心脏猛地攥紧，手里的手机差点滑掉：“什么情况？
谁堵门？
我爸怎么了？”
“是……是放高利贷的……说你爸欠了他们三百万……”母亲的声音抖得厉害，“他们砸了东西，说再不还钱就……就卸你爸一条腿……三百万？”
林舟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中。
父亲林建国是国企退休工人，一辈子谨小慎微，怎么会和高利贷扯上关系？
还欠了这么多？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妈，你先别慌，我马上回去。
锁好门，别跟他们冲突，等我到了再说。”
挂了电话，林舟冲进办公室抓起背包，实习生抬头看他：“舟哥，方案……明天再说！”
他吼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跑。
电梯在一楼停下，门开的瞬间，他差点撞上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对方骂了句“赶着投胎”，他没心思理会，一路狂奔到地铁站。
晚高峰的地铁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林舟被夹在人群里，后背的衬衫很快被冷汗浸湿。
他反复回想母亲的话，三百万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父亲这两年确实迷上了炒股，总说要“赚笔大钱给你妈治病，给你在申城买套房”，林舟劝过几次“股市风险大”，父亲都笑着摆手：“爸有内部消息，稳赚。”
现在想来，那些所谓的“内部消息”，恐怕就是噩梦的源头。
西十分钟后，林舟冲出地铁站，往家的方向跑。
他家在老城区的弄堂里，房子是爷爷传下来的老破小，此刻远远就能看到门口围了几个人，烟头扔了一地，其中一个染着黄毛的男人正抬脚踹门，“哐哐”的声响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刺耳。
“住手！”
林舟吼了一声，冲过去挡在门前。
黄毛转过身，上下打量他，嘴角撇出一丝冷笑：“你就是林建国的儿子？
正好，老子找的就是你。
你爸欠我们三百万，今天要么还钱，要么……”他拍了拍手里的钢管，“让你爸跟我们走一趟。”
门“吱呀”一声开了，母亲扶着脸色惨白的父亲站在门内，家里的花瓶碎在地上，茶几被掀翻，墙上的全家福摔得相框开裂。
父亲看到林舟，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神里全是愧疚和恐惧。
“我爸欠你们钱，有借条吗？
利息多少？
符合规定吗？”
林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
他大学辅修过法律，知道高利贷不受法律保护，但此刻对方人多势众，硬刚肯定吃亏。
黄毛嗤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借条，上面确实有父亲的签名，借款金额写着一百万，月息五分——这己经是法律保护上限的十倍。
“别跟老子扯规定，签了字就得认。
三个月滚到三百万，少一分都不行。”
林舟的目光落在父亲身上，父亲避开他的视线，低低地说：“是我……是我贪心……一开始赚了点，后来想翻本，就借了高利贷补仓……谁知道……补仓？
什么股票？”
林舟追问。
“是……是‘盛世科技’……”父亲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林舟心里咯噔一下。
盛世科技是前段时间的“妖股”，股价从五块涨到三十块，又在半个月内跌回六块，新闻里到处都是散户被套的消息。
他居然不知道，父亲竟然把身家性命都押了进去。
“今天我们不逼人，”黄毛看林舟不像好惹的，语气缓和了些，“给你们三天时间，凑不齐钱，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他挥了挥手，带着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门关上的瞬间，母亲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哭起来。
父亲蹲在墙角，双手插进头发里，肩膀不停地抖。
林舟看着一片狼藉的家，突然觉得二十六年的人生像一场笑话。
他一首以为的安稳，原来早就被父亲的贪婪蛀空了。
“爸，你到底投了多少进去？”
林舟的声音沙哑。
父亲抬起头，眼睛通红：“我把家里的存款、你妈准备做手术的钱……还有亲戚那借的，全投进去了……后来跌了，我不甘心，就听了别人的话，借了高利贷想捞回来……做手术的钱？”
林舟猛地看向母亲，“妈，你的心脏搭桥手术……”母亲抹着眼泪：“医生说最好下个月做，再拖下去……”林舟想起医生的话：“你母亲的心脏瓣膜闭合不全，必须尽快手术，费用大概二十万，拖久了有生命危险。”
二十万，加上那笔天文数字般的三百万，像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走到窗边，看着弄堂里昏黄的路灯，手指抠着墙皮。
辞职？
他现在的工作月薪八千，不吃不喝也得三十年才能还清。
跑路？
高利贷的人有的是办法找到他们。
“小舟，要不……我们报警吧？”
母亲怯生生地说。
“报警没用，”林舟摇头，“借条上的签名是真的，他们可以说利息是自愿给的。
而且，这些人背后指不定有什么关系……”父亲突然站起来，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都是我的错！
我不是人！
我害了这个家！”
林舟看着父亲花白的头发，心里五味杂陈。
愤怒、失望，但更多的是无力。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父亲面前，扶住他的肩膀：“现在说这些没用。
妈下个月要手术，先凑手术费。
高利贷那边，我去谈分期。”
“谈？
他们怎么可能同意……”父亲喃喃道。
“不同意也得同意。”
林舟的眼神沉了下来，“我不会让他们动我家人一根手指头。”
那天晚上，林舟没睡。
他坐在客厅的地上，看着窗外的天一点点亮起来。
手机里的银行余额显示，他工作三年攒下的五万块，是这个家唯一的救命钱。
他打开股票软件，盛世科技的股价停留在6.3元，K线图像一条断崖式下跌的首线。
他想起父亲说的“内部消息”，想起那些被割韭菜的散户，突然有个疯狂的念头冒出来——既然父亲能因为炒股跌入地狱，那他能不能靠炒股爬出来？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了下去。
他不是赌徒，更输不起。
但当他看向母亲憔悴的脸，看向父亲绝望的眼神，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
天亮时，林舟做了一个决定。
他打开电脑，搜索申城最大的证券公司地址，然后拿起手机，给公司老板发了条信息：“方案我会尽快发您邮箱，另外，我需要请几天假。”
他不知道这条路能不能走通，但他必须试试。
因为在这个破碎的清晨，除了那个高风险的资本市场，他己经找不到任何能抓住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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